章十七：承認

　　亨利的預(yù)感是正確的，他的確時日無多?；槎Y之后，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每分每秒流逝的聲音，之前的略微康復(fù)仿佛是圣迪歐斯為了嘉獎年邁的皇帝而特意為他延續(xù)的時間?，F(xiàn)在，心愿已成，婚約已締，也該到告別的時候了。太上皇盯著手掌心一灘鮮紅刺目的液體沉默，然后輕輕拭去。他可以做的事情已然不多了，因此，為了他的國家，他的妻子和他的孫女，有些事，他不得不做了。這和他預(yù)想的與阿爾費雷德在繼承人的問題上打持久戰(zhàn)的設(shè)想相差太遠，他的優(yōu)勢盡失，現(xiàn)如今，他必須妥協(xié)，否則就是本末倒置，為了繼承人的爭端枉顧國家的安定，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局面，擁有三十年統(tǒng)治經(jīng)驗的亨利絕不會允許出現(xiàn)。

　　阿爾伯特·金踏入約克宮的時候感懷頗多，現(xiàn)在朝中的氣氛已不是往日面上平和，實則暗流涌動的狀態(tài)了。而是劍拔弩張，人人自危的情況。因此，他在接到太上皇的視聯(lián)時已經(jīng)了然他要說什么以及自己該說些什么了。

　　“陛下?！卑柌卦谔匣噬磉呑?，這是獨屬于他的榮耀，令佩恩都無比青眼。

　　“阿爾伯特，還記得三十年前約克宮剛建成之時朕與你同游此處，你說的話嗎？”亨利問道。

　　“當(dāng)然，臣當(dāng)時說臣會輔佐陛下，延續(xù)克里斯蒂娜陛下的豐功偉績，使亞歷山大成為世界最強大的國家。”

　　“朕當(dāng)時也覺得自己可以做到，但是實際上，沒多久朕就明白了，朕做不到，朕沒有為皇該有的才能與雅量，朕違背了伯母（克里斯蒂娜）的初衷，她選朕繼位是因為朕可以成為克勞狄亞統(tǒng)治穩(wěn)固的保障，她想讓朕用皇室血統(tǒng)和靠前的繼承位序為朕的皇后鋪路。她寄予厚望的從來不是朕?！焙嗬麌@息。

　　“陛下？”亨利不知已經(jīng)多久沒有提到過克勞狄亞了，一時間阿爾伯特也很迷茫。

　　能讓帝國第一重臣如此窘迫的往事其實沒有那么復(fù)雜。亞歷山大帝國空前絕后的“拓土女帝”克里斯蒂娜出身埃森帝國，作為埃森雄才偉略的彼得大帝十三個女兒之中最不起眼的一個，她十七歲時被許嫁亞歷山大，成為皇儲妃。

　　然而彼得大帝想不到的是這個女兒卻是最像自己的存在，否則定會后悔將這個只身嫁入亞歷山大，臥薪嘗膽，最終政變廢黜無能的丈夫，自己稱帝，并在之后三十年以武力征伐，為亞歷山大拓展將近五分之一領(lǐng)土的曠世女帝嫁出去。

　　也許埃森帝國正因為選錯了繼承人，才會從曾經(jīng)的世界霸主淪落為如今實力遜于亞歷山大和周國的第三帝國。而因為克里斯蒂娜無子奪權(quán)，合法的繼承人就只有她丈夫的兩個受封公爵的弟弟?？死锼沟倌扔谑侵甘緝晌焕^承人結(jié)為親家，以合并繼承權(quán)，保障帝國傳承。兩位公爵中哥哥的兒子就是亨利，而弟弟的繼女則是克勞狄亞。

　　然而諷刺的是年長的公爵與其子亨利都很平庸，年齡稍小的公爵和他的繼女克勞迪亞反而極為出眾，所以女皇雖然要求合并繼承權(quán)，真正指定的執(zhí)政者卻是克勞狄亞。

　　亨利利用了這樁婚事，由于他和克勞狄亞的父親都在克里斯蒂娜在位期間過世，他們夫妻成了直接繼承人。他在繼位后以需要繼承人為名讓克勞狄亞專注生育，在皇后連生四子（阿爾費雷德和威廉中間還有一個孩子，夭折，之后還有一個流產(chǎn)）之后才發(fā)現(xiàn)因?qū)Ｐ纳?，她居然?quán)柄盡失。

　　最終，在幼女弗蕾姬亞公主出生后幾年，克勞狄亞含恨而終，不足四旬。而亨利或是內(nèi)疚，或是悔恨，或是更重視埃娃，幾十年間很少提及克勞狄亞。現(xiàn)在，突然提出，自然讓阿爾伯特覺得不可思議。

　　“陛下，已經(jīng)這么多年過去了，再提這些舊事也無用?！弊罱K阿爾伯特只有這樣說。

　　“不，朕是因為年齡大了，對很多事情看得沒那么極端了，克勞狄亞的事，是朕太偏激，并且受了蠱惑?！?p>　　所謂蠱惑，指因為克勞狄亞出身中產(chǎn)階級，生父去世后隨母親改嫁給那位稍微年輕一些的公爵，因而獲得了皇位繼承權(quán)。她的思想相對偏激，傾向性明顯，極力支持民權(quán)運動，為傳統(tǒng)權(quán)貴所不容，更深受身為和平島學(xué)園副學(xué)園長的母親影響，亨利則是這些權(quán)貴反對克勞狄亞的旗幟。連亨利自己都不搞清楚，自己與皇后之間究竟是真的不可挽回還是被人挑唆成那個樣子。在幾年前剛傳位的時候，亨利還厭惡克勞狄亞以至于不希望與她相像的威廉與威廉里奧一脈繼位，如今想來已沒有那么極端了。

　　“陛下并沒有使亞歷山大隕落，您已經(jīng)做到了能做到的最好了?！彪m然與克勞狄亞合作會更好，這半句阿爾伯特沒說出來，他也不能說。

　　“但是朕辜負了伯母（克里斯蒂娜）的重托，將亞歷山大一位優(yōu)秀的執(zhí)政者禁錮在后宮中生兒育女，朕竟然妒忌自己的妻子，竟然為他人蠱惑?！焙嗬麚u搖頭，嘆息道。

　　“陛下的功績是不可以磨滅的，至于克勞狄亞陛下的事，誠如陛下所言，是可惜了?！?p>　　“這個國家經(jīng)歷了伯母創(chuàng)造的輝煌，朕的休養(yǎng)生息，也是該再度追尋下一個巔峰了，阿爾費雷德有這個能力，朕不擔(dān)心，朕擔(dān)心他的繼承人?！焙嗬聪虬柌?。

　　“是臣和皇后陛下太不小心，斷送了皇帝陛下的繼承人。”阿爾伯特聽到亨利提起繼承人便看他無意怪罪自己與女兒，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他想知道，太上皇是否與自己選擇了同樣的解決方法。

　　“阿爾伯特，這既不是你的錯，也不是狄奧多拉的錯，瑪格麗特的所為大約是朕苛待克勞狄亞的代價?！痹瓉恚蟛∫粓鲈偌由犀敻覃愃皇碌拇碳?，才讓亨利“幡然醒悟”。

　　“但是，繼承人的問題是不能不解決的?！卑柌仄磷『粑?，“你親自去把威廉里奧接回來吧?！?p>　　“這是指……”阿爾伯特小心翼翼的試探道。

　　“朕認同威廉里奧的繼承權(quán)，但是，他必須迎娶克里斯汀以合并繼承權(quán)，希望這次，不會出現(xiàn)朕和克勞狄亞的悲劇。”

　　“是”阿爾伯特吃了定心丸，不再猶豫，即刻告退，前往威廉里奧的所在地。

　　離開時老伯爵猛然意識到，這是太上皇的承認，雖然晚了幾十年。但是，克勞迪亞可以瞑目了。而她的血脈，威廉里奧與克里斯汀會繼承她的意志，將亞歷山大大帝的、伊莎貝拉女皇的、克里斯蒂娜女皇的輝煌延續(xù)下去。這一刻，阿爾伯特由衷的希望太上皇設(shè)想的一切能夠成為現(xiàn)實，希望他可以活著看到亞歷山大更加強盛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