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六：異國

　　亞歷山大騷動，凱麥忒也不能幸免，它和亞歷山大國議的兩件事都息息相關(guān)。但不同于亞歷山大事事要拿到議會和內(nèi)閣爭論一番，凱麥忒高層決策用一言堂就可以概括。

　　這個一言堂指的不是凱麥忒王伊涅特夫的話語權(quán)，而是他家族這個集體在國內(nèi)的絕對權(quán)威。他的妻妾同時是他的血親，他的妹妹擁有極其靠前的繼承權(quán)，他的子女現(xiàn)在年幼，但是將來一定會成為比他們的父母更能撼動凱麥忒的存在。所有的勢力依附著這些王室成員存在，這也是凱麥忒大多數(shù)決議都是在宮廷而非朝堂上誕生的，也是現(xiàn)在凱麥忒的頭腦們集聚一堂的原因。

　　“陛下?！蓖鹾笠廖魉褂肋h是最早到達小黃金廳——凱麥忒行使亞歷山大議政廳功用的場所的人。

　　“伊西斯?！币聊胤蝾H為不自然地回應(yīng)王后，眼神躲閃地看向挽住自己臂彎的奈芙緹絲，昵稱恰拉的王妃。他應(yīng)該是這次會談最早到場的人，但是……因為某些眾所周知的原因，比如恰拉的溫柔鄉(xiāng)，他遲到了。

　　“奈芙緹絲。”伊西斯無比坦然地向遠房表妹問好，仿佛沒有看到她和伊涅特夫死死糾纏的手臂一樣。

　　“伊西斯?！蹦诬骄熃z或者說恰拉（她的昵稱比起本名要出名的多，畢竟伊涅特夫王在任何場合都這樣稱呼自己的愛妾，而這個不太具有凱麥忒特色的名字也因此成了她的代名詞）回禮的時候不是很規(guī)矩。這也難怪，她和伊西斯之間的爭斗已經(jīng)是人盡皆知，低伏做小等于漲敵人志氣。

　　“哼哼——”伊涅特夫?qū)@樣的場景從最初的左右為難到現(xiàn)在的見怪不怪，也是頗有心得了，“這次梅麗出使亞歷山大，說實話，結(jié)果超出朕的預(yù)料，她竟然真的達成了互助同盟的目標，朕還以為她一定會鎩羽而歸呢?！?p>　　“陛下說的沒錯，梅麗珊克殿下此次可以說是救凱麥忒于水火，立下了不世之功。”伊涅特夫話音剛落，立刻有人附和。

　　“大祭司閣下。”伊涅特夫立刻擺出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內(nèi)心卻在苦笑，他就知道神殿一定會橫插一杠子，這不，大祭司阿蒙霍特普來者不善。既然神殿插手了，那下一個……

　　“由此可見伊西斯陛下的先見之明，當初伊西斯陛下力排眾議，公主殿下才能成行?！币廖魉股砗笠蝗顺雎暤馈?p>　　果然，伊涅特夫已經(jīng)懶得多說多想了。有大祭司和恰拉出現(xiàn)的地方，伊西斯絕對不會缺席或者落于下風(fēng)，而大維奇爾（相當于宰相）圖特摩斯也一定會為她搖旗吶喊。

　　伊涅特夫小時候覺得自己一定是世界上最失敗的王子，頂著凱麥忒“年長國王之子”的資格卻遲遲不被冊封，十歲之前根本不知道王宮長成什么樣子，因為母親的出身被全國上下不待見。

　　被接回王宮之后他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失敗的王儲，母親因為自己被正名而慘遭暗殺（他大致知道事情和梅麗珊克母親有關(guān)，但是毫無證據(jù)，因此無能為力)，傾國之姿的妹妹從來沒有正眼看過自己一次，還惹得父親恨鐵不成鋼。

　　繼位之后他覺得只是世界上最失敗的王，生活在朝堂和神殿、改革派和守舊派的夾縫之間，沒有一絲喘息的機會。不得已投身溫柔富貴鄉(xiāng)，誰知后院起火，先后迎娶的一后一妃，堂妹和遠房表妹分別站隊，將黨爭引到自己最后的清凈之所。

　　他畢生追求不過是安穩(wěn)的統(tǒng)治，二三十年之后把王位傳給長子或者長女，退位環(huán)游世界。奈何自從他接手這個爛攤子以來就沒有安生過一天，他不是沒有掙扎過。他支持一邊另一邊必然想方設(shè)法阻止，手心手背都是肉，在一雙兒女分別降生后，快刀斬亂麻也愈發(fā)不可能。而當他想扶植屬于自己的勢力時才發(fā)現(xiàn)為時已晚，前朝后宮、神殿廟堂，竟無一國之君半點兒立錐之地。

　　從那時起，伊涅特夫·凱麥忒的心就死了。君王的權(quán)威？君主的權(quán)力？那種從來就不屬于他的東西有什么要緊的，他只要隨那些人斗來斗去不就行了？觀之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何必自己上手？

　　這次也是，伊西斯和大維奇爾堅持與亞歷山大互助同盟，恰拉和大祭司堅決反對并要求和迪再邇乞降，他端坐王座之上，等著他們吵出一個結(jié)果，照例按照那個結(jié)果下達命令。

　　不過他也看到了變數(shù)——梅麗珊克，這次平常參與政務(wù)不深的妹妹也摻和進來，支持王后跟亞歷山大修好的建議，并且主動請纓負責(zé)赴亞歷山大談判。大概鷸蚌相爭很快要演變成三國鼎立，只不過，對于伊涅特夫·凱麥忒而言，多一個或者少一個姊姊妹妹，妻妻妾妾、子子女女也沒有多大分別，左不過吵架的人又要多出一撥罷了。

　　外人皆道伊涅特夫昏庸，其實他是庸而不昏。他知道自己平庸，膽小，好清靜，缺乏魄力，不是長袖善舞的親人們的對手，這就是他的不昏之處，也是無奈之處。但凡他再強勢一點，智慧一點，凱麥忒應(yīng)該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然而“但凡”終究不是現(xiàn)實。

　　“大維奇爾過獎了?！币廖魉箤τ诠ЬS向來卻之不恭，她轉(zhuǎn)頭朝大維奇爾圖特摩斯點頭致意，算作接受，帶動頭上的眼鏡王蛇金冠冕蛇信處微微顫動，別有一番風(fēng)情。

　　凱麥忒王室的女子沒有“美人”這個標準以下的，即便伊西斯在歷代王后中不算出眾，但也是很耐看的。因為都是近支血脈，美人的基因疊加美人。但是也因此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伊西絲出生時小腿畸形，也略有些駝背，干脆就截肢用了假肢，背部也帶著矯正器。伊涅特夫身材矮小，他兒子卻很健康。圖麗倒是足夠高挑，也沒什么顯著的身體缺陷。恰拉常常精神恍惚，別的倒沒什么。而這一代身體最好的是梅麗珊克。

　　“不過寒暄可以到此為止了，比起我究竟發(fā)揮了多大的作用，更重要的是接替梅麗珊克和亞歷山大談判互助同盟事宜的人選。”談及正事，伊西斯換了一副面孔。論作為統(tǒng)治者的才能和手腕，她才是凱麥忒王室的天花板。

　　“這個，你定就好?！币聊胤蚧卮穑劬s看向王妃恰拉。恰拉因為女兒圖麗和神殿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這也意味著她麾下可用于這件事的人選不多。而且和亞歷山大達成互助同盟就代表伊西斯勝出一局，主負責(zé)人恐怕不得不聽從伊西斯的推薦，但是王妃可以派出自己的人加入使團充當副手，伊西斯也不能在神殿讓出主使的情況下反駁這一點。

　　果然，伊涅特夫冷眼旁觀兩方你來我往將近半個小時之后，大維奇爾主動請纓，親自充當互助同盟談判的負責(zé)人。但是副使的人選卻久久僵持不下，因為大祭司不可隨便離開凱麥忒，恰拉又不信任旁人。要知道，和亞歷山大的互助同盟她已經(jīng)棋差一招，再進一步可能滿盤皆輸，不能不慎重。

　　“那不如由我推薦一個人吧?！碑斖鹾蠛屯蹂鸂巿?zhí)陷入白熱化時，輕飄飄插進這樣一句話。

　　人未到聲已至，這是一把凱麥忒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分辨出的好嗓子，可以說聽不出來就枉為凱麥忒子民了。

　　“梅麗?！币聊胤蜻@次是真的喜出望外了，不是因為梅麗珊克的出現(xiàn)，而是因為她的出現(xiàn)打破了僵局，讓他不用繼續(xù)為難和無聊下去。

　　“梅麗有合適的人選？”伊西斯問道。

　　“是的，嫂子。”梅麗珊克答道，和伊西斯對視一眼，剎那間，空氣中仿佛有火花產(chǎn)生，祭奠這對曾經(jīng)的閨中密友死去的友誼和依舊留存的諷刺般的默契。

　　“說來聽聽！”恰拉有幾分迫不及待，她一直是所謂“王妃派”的領(lǐng)導(dǎo)，但是真正掌控大局的人一直是大祭司，這給她被架空的威脅感，梅麗珊克卻在這時充當了雪中送炭的角色。她的建議大多實用，而且難能可貴的是她一直隱于幕后，從不出風(fēng)頭，這讓恰拉非常放心。

　　本來這次梅麗珊克反對自己求和迪再邇她是挺惱火的，她的出發(fā)點就是給伊西斯添堵，所以聽不進去梅麗珊克為凱麥忒考慮的勸言，兩人險些拆伙。但是梅麗珊克當時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諫言說既然不能阻止和亞歷山大修好，那干脆由她出面前往亞歷山大的說辭說服了恰拉，讓恰拉認為兩人應(yīng)該還是在一條戰(zhàn)線上的。

　　“波第諾斯怎么樣？”梅麗珊克面帶微笑地建議。她正等著恰拉問，這位比起王后優(yōu)勢只在容貌和神殿背景的王妃很好利用，成功的讓梅麗珊克不引人注意的滲透發(fā)展，以至于伊涅特夫會認為梅麗珊克是“才”參與到這些事情中來的。

　　“宮廷總管大人？”大祭司語氣中充滿了不確定，倒不是波第諾斯的宦官身份有什么問題，凱麥忒宦官參政古來有之。問題在于他從來沒有外事經(jīng)驗，能否勝任是個問題，而且就算他知道梅麗珊克和恰拉算是同盟，也不能對梅麗珊克百分百放心。

　　“是的，波第諾斯在宮廷里幾十年，處事經(jīng)驗豐富，而且有過和我一起出使亞歷山大的經(jīng)驗，還和亞歷山大的宮相有私交?！泵符惿嚎酥貜娬{(diào)了最后一點。

　　“那確實是一個很合適的人選了?！鼻±胶偷?，她沒有合適的人選，她信任的梅麗珊克推薦的人選就是最好的人選。

　　“大祭司覺得呢？”伊西斯不是伊涅特夫，她作為梅麗珊克昔年知交，對這位公主的能量非常清楚，梅麗珊克在恰拉背后搞得小動作瞞不過她的眼睛?；ㄆ客蹂鷱膩聿皇鞘裁匆o的敵人，瓶花中隱匿的毒蜂才是致命之處。大祭司不支持波第諾斯，那就抓住機會，不論王妃派是否存在裂痕，摳也要摳出裂痕。

　　“我覺得，就波第諾斯吧?！贝蠹浪咀笥液饬浚符惿嚎耸菙呈怯巡幻?，伊西斯是敵確實無可爭議的事實，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誰讓自己沒有一副好牌呢？不能上伊西斯的當。而且他必須站在恰拉這一邊，因為恰拉的女兒圖麗是神殿的未來之星，如果可以扶植圖麗繼位，那么整個凱麥忒就是神殿的掌中之物了。

　　“那就波第諾斯好了?！币聊胤蜻m時一錘定音，副使是誰不重要，只要不是已經(jīng)占據(jù)正使之位的王后派就行。

　　“可以。”伊西斯并不氣惱，每一個政治家都會有決策失敗的時候，一帆風(fēng)順反而事出有妖。大祭司上當固然好，不上當她也已經(jīng)取得了和亞歷山大的聯(lián)盟，不算失敗。

　　“我一定會不辜負兩位陛下、奈芙緹絲殿下和梅麗殿下的期望的?！辈ǖ谥Z斯用他尖細的聲音保證。

　　“梅麗舉薦波第諾斯，再加一功，你想要什么獎勵？”伊涅特夫問道。

　　“能為凱麥忒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是我這個王女的榮幸，并不需要什么獎勵?！泵符惿嚎藨T例的推托，伊涅特夫的這一發(fā)問對她而言真是天助我也，只要接下來他在追問，她就可以提出那個要求了……

　　“不不不，有功就要獎賞，不如……”伊涅特夫王這個“不如......”讓梅麗珊克心跳驟然加快。

　　“不如……？”梅麗珊克感覺不好。

　　“不如成為朕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