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十三：無間

　　弗朗西斯的內(nèi)心不安地躁動，他沒有辦法繼續(xù)等在這個屬于他的角落，像以往的那些宴會一樣冷眼旁觀。他已經(jīng)打發(fā)了不下三波人前往尋找瓊琴芬，但是都是有去無回，泥牛入海。他想象不出凌晨四點(diǎn)半，佩恩家族的新晉小姐會逃避為她準(zhǔn)備的晚會。

　　帝國的小宮相一邊沿著宴會廳的角落行走一邊將目光刺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尋找瓊琴芬。這是第一次以她而非羅斯瑪麗為主角的宴會，她作為最耀眼的明珠，一反常態(tài)地高調(diào)起來。拋棄隱逸在陰暗角落里的過去，走向光明的未來。

　　沒有，找不到，到處都找不到瓊琴芬，弗朗西斯意識到出事了，而且很有可能已經(jīng)晚了。果然，他應(yīng)該在瓊琴芬方才面色難看地打發(fā)掉前來試探寒暄的人時跟著她離開，而不是相信她“沒事，我自己可以應(yīng)付”的說辭。

　　半小時前的佩恩大宅宴會廳，瓊琴芬周身被絳云籠罩，映襯著朱發(fā)火瞳，呼應(yīng)著擁有“血腥瑪麗”之名最亮麗色號的唇彩，襯托著鮮艷近乎滴血的丹蔻，交輝著最正典的紅珊瑚飾品。她生得一副好模樣，只可惜這姿色從來不能為人所知，幸而今天她終于如愿成為舞池的焦點(diǎn)。

　　瓊琴芬忽視背后仿佛要刺穿自己的寒芒，因?yàn)椴挥貌聹y就知道這一定來自和她一樣的紅眸，那個和她流有一半相同鮮血的女性。區(qū)區(qū)怒視肯定威脅不到她，她只需要享受自己多年辛苦應(yīng)得的獎賞就好。

　　‘只要這樣……就好?！偳俜襾聿患跋胪赀@句話腹部就猛然一痛，如果不是礙于場合并且得益于她自幼接受的痛覺忍耐訓(xùn)練，她可能已經(jīng)俯下身子發(fā)出呻吟，萬萬忍不住呼痛的欲望。

　　‘是腹瀉么？不，不是，是中毒！’瓊琴芬立刻分辨出自己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但是她長于間諜活動，對于毒殺并不精通，所以無從判斷自己究竟是中了什么毒。

　　“夫人，我有些疲憊，您介意我前往休息室稍作休整么？”瓊琴芬忍住劇痛，她已經(jīng)開始呼吸急促。她擺出最和煦的笑容對面前和自己攀談的女人表達(dá)歉意，她不能丟佩恩的人，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佩恩的小姐在自己的家宴上被下毒！

　　得到肯定的回復(fù)，應(yīng)付過弗朗西斯的發(fā)問。不能讓他參與進(jìn)來，因?yàn)橄露局怂抉R昭之心可見一斑，如果有可能，瓊琴芬不想讓他看見母親和小姨姊妹鬩墻的場面。

　　瓊琴芬每一步都想走在刀尖上，她恍然想起了沒見過幾面的母親，那個上一代瑟斯特最出色的間諜給她講故事時提到的小美人魚上岸行走時的感覺。她說那痛如同腳心踩在刀尖上，仿佛能看到血液一滴滴順著腳趾落下。那個女人最后怎么樣了？哦，對了，臥底在某個敵對勢力里被揭露之后自殺了。好像是這樣，因?yàn)樗呀?jīng)記不清那個女人的容貌了。

　　瓊琴芬的喉嚨在灼燒，她惡心難忍。‘要忍?。●R上，已經(jīng)可以看到廳門了！’瓊琴芬到達(dá)門廊，終于可以借助一下墻壁的力量了?！腥丝催^來！’間諜的本能這樣告訴瓊琴芬，她猛然站好，得體地朝向這邊張望的人點(diǎn)頭。

　　瓊琴芬撞開休息室的大門，嘔吐物連著方才忍吐時的涎水一泄而下，胃里往外翻著酸水。她的心率驟然加快，再俯下身在地上留下一灘混著污穢的血水。

　　“珍......珍！”沙啞的聲音呼喚著女管家，吐字不清，嘴角泛著白沫。臉色蒼白，和濃妝艷抹以及滿目的紅碰撞出駭人的效果。

　　“首領(lǐng)！”珍應(yīng)聲出現(xiàn)，“您這是中毒！”

　　“我想......是的，去找......安.......”安·瑟斯特，瑟斯特四位精英的醫(yī)官擔(dān)當(dāng)，也是瓊琴芬現(xiàn)在唯一可以信任的醫(yī)生。

　　“是。”

　　時間回到現(xiàn)在，瓊琴芬已經(jīng)在休息室掙扎了十五分鐘。她幾次瀕臨休克，都用自己強(qiáng)大的意志強(qiáng)撐了過來。珍可謂一去不歸，這太不尋常，如果瑟斯特的女間諜連一個醫(yī)生都找不來，那可就貽笑大方了。

　　瓊琴芬把頭貼在地上，盡力緩解疼痛。然后她聽見了，鞋底叩擊地面的聲音，終于到了么，安？不對，這是舞會跳舞的皮質(zhì)小高跟的聲音，瑟斯特統(tǒng)一穿著方便活動的高幫平底靴，來人非但不是安，也不是珍。

　　緊接著，另一種腳步聲響起，這次是珍沒錯，她走路的頻率很有特點(diǎn)，左重右輕。瓊琴芬可以放松么？不可以。為什么珍會和一個穿著皮質(zhì)小高跟的女人一起走路？而且沒有一絲慌亂，兩人的步伐都很有節(jié)奏感，不像是被劫持或者被拖行，難道......

　　很快，她得到了答案，休息室的大門向兩邊展開，映入眼簾的是珍古怪的面色以及她身后屬于羅斯瑪麗·莉莉安娜·瑟斯特·佩恩的臉。

　　弗朗西斯隨便找了一個理由離開宴會廳，他判斷瓊琴芬應(yīng)該在休息室，一路上沒有一個人更是佐證了他的猜測。休息室的門沒有完全關(guān)閉，留有一個縫隙，有暖黃色的微光露出。弗朗西斯湊上去，然后縱使山崩地裂仍然巋然不動的弗朗西斯·佩恩因?yàn)樽约嚎吹降木跋蟮刮豢跊鰵猓铧c(diǎn)連退三步。

　　“珍？”弗朗西斯眼中的瓊琴芬何時如此狼狽過？這個艱難撐起上身癱倒在污物中的女人，因?yàn)閯《景l(fā)作失去對膀胱的控制而失禁的女人真的是那個狡詐詭秘的暗夜女王么？

　　“你沒想到吧，瓊琴芬·瑟斯特?！备ダ饰魉箾]有認(rèn)真研究過母親的長相，但是這一刻不管羅斯瑪麗本身是不是徐娘半老，她都是面目可憎的，“當(dāng)了一輩子的間諜頭子，干了一輩子的情報工作，最后自己會因?yàn)樗税膊逶谧约荷磉叺拈g諜而死，這是不是很諷刺？”

　　“你怎么會……？”瓊琴芬眼前狂冒金星，不過她沒有功夫去理會。

　　“瑟斯特的私生子女會掌控間諜系統(tǒng)，不過是作為婚生子女的利刃，聽命于他們的工具而已，像你這樣把我擠得無立錐之地才是反客為主。怎么？我有聽命于自己的人這么奇怪么？”

　　“那么安和簡她們也......？”

　　“她們不是?！闭浠卮鸬锰故?，一點(diǎn)沒有背叛者的尷尬，因?yàn)樗龔囊婚_始就效忠羅斯瑪麗，作為間諜未曾依附瓊琴芬，何來背叛？“你不該選擇我作為貼身管家，而把簡·雷納派去臥底。說起來你居然派她去臥底？我知道的時候嚇了一跳。是你棋差一招，輸了?！?p>　　“你是不是好奇我為什么要你的性命？我先聲明這和你壟斷瑟斯特，沒有關(guān)系，我對那個爛攤子從來沒有好感，更何況那樣行走在皇室忍耐線邊緣的組織從來都是弊大于利。我不能容忍的是你作為佩恩實(shí)際的女主人，行使幾乎一半以上屬于我的權(quán)力?！绷_斯瑪麗靠近瓊琴芬，她已經(jīng)開始肌肉抽搐，眼神渙散了。

　　“我才是佩恩的女主人，你不僅奪取我的權(quán)力，還有我的丈夫和孩子都因你而不正常了!”羅斯瑪麗夫人低聲咆哮，以教養(yǎng)允許范圍內(nèi)最具表現(xiàn)力之語氣厲聲控訴。

　　“我和......姐夫沒有......”不正當(dāng)?shù)年P(guān)系。

　　“我知道，不過我不在乎，誰會在意一個半截身子都埋進(jìn)土里的老頭子的羅曼蒂克?只要他身后你還活著，那么我就沒有任何地位，你以為我會允許這種事么？”羅斯瑪麗突然想到了什么，“弗朗西斯！他和老佩恩不一樣，那是我的獨(dú)子，我忍著和老佩恩結(jié)婚的惡心不顧一切生下的兒子。結(jié)果呢？他成了你的兒子！”

　　瓊琴芬想解釋弗朗西斯不會被他人左右，他和誰親近是他自己的意志，但是她已經(jīng)失去了部分表達(dá)能力，說出來的話詞不達(dá)意，令人費(fèi)解。

　　“你也有今天，將半個亞歷山大玩弄于股掌之間的瓊琴芬·瑟斯特也有今天，不說你想不到，我都想不到?！绷_斯瑪麗自顧自地控訴，“你對佩恩——瑟斯特是有功勞的，如果僅僅是讓我沒有面子我不會把你怎么樣，但是你觸及的存在已經(jīng)......，總之請你為了佩恩——瑟斯特去死吧?！?p>　　瓊琴芬聽到這樣一句話，突然停止了掙扎，她聽出了羅斯瑪麗之言的背后之意，她想詢問但是力不從心。她的舌頭在打顫，麻木感傳遍全身。瓊琴芬心一橫，閉上眼睛，貝齒一咬，空氣間立時泛起淡淡的血腥氣，和地上的污濁血?dú)獠煌?，咬開舌尖凝練的血珠子要干凈的多，忍痛自殘總算是讓瓊琴芬勉強(qiáng)拿回了語言能力。

　　“咯咯......，為了佩恩......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總歸你已經(jīng)活不下去了，何苦知道那么多？”羅斯瑪麗自知失言，所以不正面回答瓊琴芬的發(fā)問。

　　“咳......我，我是很羨慕你的......姐姐。”瓊琴芬眸中浮出絕望，“我馬上就要離開?！?p>　　“對，這是我最惱火的事情，弗蘭克不清楚瑟斯特的傳統(tǒng)意味著什么，你不應(yīng)該忘懷。如果你忘記了，我就幫你想起來，瑟斯特的私生女是不能被解放的，你只有一生為家族盡力，被我奴役一種命運(yùn)?！绷_斯瑪麗怒火更上一重。

　　弗朗西斯聽不進(jìn)去了，他開始小心翼翼地后退，想要離開，這是他衡量局面以及雙方實(shí)力的結(jié)果。他自幼有學(xué)習(xí)防身術(shù)，瓊琴芬更是女中豪杰，如果是平時，珍和羅斯瑪麗在他們面前根本不過看。但是現(xiàn)在瓊琴芬失去行動能力，自己如何也不是珍的對手，不計損失地沖上去更不是他的行事作風(fēng)。

　　弗朗西斯想要去找佩恩，現(xiàn)在可以阻止眼前鬧劇和悲劇的只有他。弗朗西斯以求助為恥，以依賴父親為恥，可是瓊琴芬的情況刻不容緩。

　　弗朗西斯退到這條走廊的拐彎處，準(zhǔn)備轉(zhuǎn)身狂奔去尋找佩恩，從這里已經(jīng)可以隱約看到大廳的燈光，他快一點(diǎn)的話瓊琴芬應(yīng)該撐得住。然而他來不及側(cè)過頭或者說沒有辦法側(cè)過頭，因?yàn)橐浑p觸感順滑，保養(yǎng)良好的手攀上了他的脖子，在咽喉處虛握成一個圈。盡管這是一雙看似柔弱的手，弗朗西斯卻絲毫不懷疑珍·雷納的雙手具有幾分鐘之內(nèi)掐死自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