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一十三：國哀

　　莉莉和湯姆是星夜兼程從卡梅洛特趕到哈默爾恩首府迪恩的。幾乎是無軌懸浮列車?？糠€(wěn)當(dāng)?shù)哪且凰查g，車門只是開啟了一條縫的時候，莉莉就縱身跳上月臺。

　　“莉莉!”湯姆憂心忡忡地呼喚妻子的名字。

　　“湯米(湯姆的昵稱)，行李已經(jīng)托運到酒店了，拜托你先行一步，把事情安頓好。”莉莉大聲向身后的丈夫交代道。

　　“那你呢?”

　　“我去迪恩市中心哈默爾恩金家族的禮拜堂!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可以在送葬隊伍前列占有兩個位置!”

　　然后莉莉放開雙腿狂奔到站臺口，攔下汽車報出目的地。

　　斑斕的城市景色從車窗后飛馳而過，和卡梅洛特規(guī)劃得當(dāng)?shù)某鞘胁季植煌隙髯鳛楣瑺柖鞯氖赘?，具有鮮明的哈默爾恩式城市特點。建筑不會過于高大，以獨棟為主，顏色大多是明快的紅和黃。街道則錯綜復(fù)雜，為方便市民生活，捷徑極多。這是一座溫情且熱情的城市，如果不是因為重要的人離開，不得不披上黑色，否則一定是這個世界上少有的溫暖景色。

　　而且，迪恩市不是一個很大的城市，作為一郡首府，迪恩只有其他城市首府的差不多一半大，但是沒有一個人會懷疑它的重要性。因為迪恩市中心，坐落著金家族的大本營，金家族喜歡住在鄉(xiāng)間城堡，但是一個家族最大的建筑象征一定是這個家族的大宅。

　　莉莉的目的地就是哈默爾恩大宅，狄奧多拉的遺體今早從圣卡羅爾醫(yī)院的太平間移出，現(xiàn)停放在哈默爾恩大宅附屬的禮拜堂里，等待儀式之后遷往哈默爾恩的赫利大教堂安葬。莉莉希望自己可以走在送葬隊伍的前列。

　　又是汽車輪子還在打轉(zhuǎn)，莉莉雙腳已經(jīng)落地，她是那樣的急切，那樣的難耐。然而在怎樣心急火燎，當(dāng)她看到大宅外蜂擁而至的人群時，都變成了沉默。

　　她從卡梅洛特離開時是二月一日晚上十一點鐘半，考慮到卡梅洛特和哈默爾恩的時差，現(xiàn)在是二月二日凌晨四點半。

　　凌晨四點半，哈默爾恩大宅外新人吃飯幾乎沒有可以下腳的地方，人們背著行囊，拖著睡袋等在這里。她早該想到的，凌晨居然可以攔到的士，這本身不就是一種反常嗎?同時，她深切地認識到懷念狄奧多拉的人絕不止自己的湯姆而已。

　　“從哪里來的?”在莉莉發(fā)愣的當(dāng)口，背后傳來送自己來哈默爾恩大宅的司機的聲音。

　　“卡梅洛特?！崩蚶蛳乱庾R回應(yīng)道。

　　“卡梅洛特啊……”司機點燃一根煙，卻又不去吸，任由迷蒙的煙幕升騰起來，熏到自己的眼睛，迷濕自己的眼眶。卡梅洛特人在迪恩、在哈默爾恩可沒有多受歡迎啊。

　　“因為狄奧多拉皇后陛下嗎?”卡梅洛特給狄奧多拉帶來的傷害是難以言喻的。

　　“去他的勞什子皇后，那時我們哈默爾恩的公主!”司機忿忿道。

　　“失禮了，不是皇后，是狄奧多拉，我們共同的狄奧多拉。”莉莉立刻糾正道。

　　司機上下打量了莉莉一會兒，方才開口：“現(xiàn)在這樣，你可沒有辦法進去悼念了。”他指了指金家族開放來供人們悼念的禮拜堂，門外排成這個樣子，那真不知祝禱室(現(xiàn)在用于悼念)里要擠成什么樣。

　　“我等。“莉莉斬釘截鐵地說?？磥硭赡艿貌坏阶咴陉犖榍傲械臋C會了，但是她不會放棄任何一個表達哀思的機會。

　　“嘖。“司機狠狠地把煙頭摁碾到垃圾桶上，“跟我來?！?p>　　“啊?“莉莉茫然。

　　“如果你想進禮拜堂，那就跟過來?！?p>　　莉莉沒做掙扎，跟上司機的腳步。他們轉(zhuǎn)過幾個彎，在一處羊腸小道連接的偏門前停下，司機徑直推開虛掩的門。

　　“這里是......”莉莉看著四周宗教色彩濃厚卻又不過分奢華的庭院。

　　“哈默爾恩大宅禮拜堂后院?！彼緳C回答。

　　“您是?”莉莉驚覺司機不是一般人。

　　“我女兒是這宅子里的侍女，叫卡洛琳?！彼緳C一句話就解釋了一切。

　　“滴—”莉莉的視聯(lián)機響起，她打開投影，了。

　　“這......”她剛才支付的車款被轉(zhuǎn)回來了。

　　“今天，哈默爾恩會善待每一個誠心想要送別我們明珠的人。我該回車站了，估計還有不少狄奧多拉閣下悼念者苦于沒車呢。你朝那邊走，我女兒會接待你?！彼緳C按了按帽子，轉(zhuǎn)身離開。

　　不用多費功夫，卡洛琳是訓(xùn)練有素的侍女，完全有能力在照顧克里斯汀之余注意父親是不是有引領(lǐng)像莉莉這樣的人來，所以莉莉找到她并被帶到供在大宅工作的人們使用的祝禱室也不是什么難事。

　　“你是來悼念的?”當(dāng)莉莉跪在松軟的羽絨墊子上祈禱，并暗自垂淚的時候，理應(yīng)稚嫩卻含有幾許滄桑的嗓音響起。

　　“是的?！崩蚶驔]有回頭，因為她要送自己最大的恩人最后一程，于是她只是出于禮貌回應(yīng)。

　　“她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不是嗎?”然而身后的人不依不饒。

　　“如果沒有其它的事情，我不希望我的悼念被擾?！崩蚶蚱届o道。在今天，在狄奧多拉的出殯日，即使她不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也會在心中警告自己‘今天，只有今天不能發(fā)脾氣。’

　　然而莉莉卻感受到身邊的墊子凹陷下去，那個人沒有跪下，而是以一種瀆神的姿勢盤腿坐下。

　　“你.....?”莉莉不能容忍這樣瀆神的行為，更何況她在為狄奧多拉祈禱。然而她轉(zhuǎn)頭怒視這個沒有分寸的家伙時，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熟悉的臉。

　　“克里斯汀殿下!”莉莉連忙起身行禮。

　　“你叫什么名字?”克里斯汀問道，“另外，我已經(jīng)不是殿下了?！?p>　　“莉莉·科文?！袄蚶虼鸬?。“我是卡梅洛特宮的廚娘，女侯爵閣下?！?p>　　“是嗎?你為什么來悼念已經(jīng)失去皇后地位的我媽媽?”

　　“狄奧多拉閣下對我有恩，我和我的丈夫可以在一起多虧了她資助我丈夫出身的貧民窟的孩子們?！崩蚶蚧貞?。

　　“那可真是，她就是這樣，梅耶小姨說我媽媽總是這樣，她其實很溫柔，但是又不服輸，更加熱愛自己的家人。但是在陛下看來后兩者不是皇后應(yīng)該有的品質(zhì)，所以……”

　　“狄奧多拉陛下是一位杰出的皇后?！?p>　　“是嗎?她是一位杰出的女伯爵，慈善家，母親，甚至最后算是半個優(yōu)秀商人，但是作為皇后......”克里斯汀搖搖頭，“瑪姬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她這是個意思，她以為我不懂，其實我是明白的?！?p>　　其實莉莉不敢茍同，因為在她眼中，狄奧多拉是多么慈祥高貴的皇后，為她的子民做了那么多!但是她不敢也不忍更不愿頂撞克里斯汀。

　　“殿下覺得不安的話可以祈禱，祈禱總是有用的。”莉莉誠懇道。

　　“祈禱是寄托哀思的有效方式，祈禱總是沒錯的。”克里斯汀說，“但是我接下來還要參與安排今天的葬禮?！?p>　　言下之意就是祈禱就算了?？死锼雇男【驼J為祈禱只是庸人給自己找到的一種掙扎求生的方式而已。所以克里斯汀絕不向圣迪歐斯祈禱，她向自己祈禱。

　　“那么，我就先......”

　　“殿下，可以請求您一件事嗎?我能和我的丈夫走在送葬隊伍的前列嗎?”莉莉鼓起勇氣，克里斯汀是一個親和的上位者，莉莉決定試一把。

　　“你尊敬我的母親至此么?”克里斯汀有些詫異，狄奧多拉得人心她是知道的，但是沒想到居然到這個程度。

　　“恕我直言，殿下，我不知道瑪爾塔小姐評價一個優(yōu)秀的皇后的標準是什么，但是在我們的眼中，在我們這些的的確確被狄奧多拉閣下幫助過的人眼里，她是我們最好的皇后。所以，我和湯米絕對會因為可以走在狄奧多拉閣下送葬隊伍的前列而感到榮幸的?！?p>　　半晌，克里斯汀沒有反應(yīng)，莉莉不得不微微抬眼去觀察公主的面容。另她驚詫的是，克里斯汀的兩汪墨潭泛起了瑩瑩水光。

　　“殿下?”莉莉絞盡腦汁回憶自己究竟那里觸犯到了克里斯汀。

　　“莉莉，謝謝你，謝謝你讓我更加了解我的母親。阿格萊塔說我應(yīng)該在不失本心的情況下，怎么說來著?哦!汲取別人話語中的營養(yǎng)，讓自己的觀點更加接近真理。她真喜歡咬文嚼字是吧?不過說的很有道理，我身邊每一個人都對我的母親有不同的看法，今天，我有了更多的參考?！?p>　　“哪里......”莉莉頓時感覺不好意思。

　　“你去找卡洛琳，告訴她你可以走在送葬隊列的前面，你和你的丈夫一起，就在我們家屬身后?！?p>　　“謝謝您?！崩蚶蚋兄x道。

　　“不客氣。”克里斯汀結(jié)束了談話，然后宛如一尊雕塑一樣保持著原來的那個姿勢，像是在哀悼什么已經(jīng)逝去的東西。但一只手微微前伸，像是抓住了什么嶄新的東西。

　　同時，她感受到了母親善行的力量。克里斯汀在成長過程中沒有真正見過多少黑暗的東西，她被保護得很好，世界也很單純，跟鄉(xiāng)下女孩子們玩多了也跟她們心性相近。書本上描述的美好是她切實能感受到的，因此更有代入感，狄奧多拉也有意無意的希望女兒能生活得無憂無慮，阿格萊塔和瑪姬也覺得公主對真善美這份執(zhí)著來之不易，又有狄奧多拉的授意，所以悉心呵護克里斯汀這份純粹。而書本上描述的黑暗畢竟不是親歷，每每她將自己帶入到書中人的經(jīng)歷的沉痛情境里，她總自信自己能堅守初心。直至她真正接觸到簡的利用和背叛，然后，父母離婚，以前雖然威嚴但是嬌慣自己的父親突然變了臉色，拿自己威脅母親，外祖父家也山崩地裂?？死锼雇∫欢纫驗檫@些事動搖自己一直以來的三觀，然而此時，母親的善行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莉莉的到來讓克里斯汀無比感動，同時覺得莉莉因媽媽的幫助而幸福讓她倍感驕傲，相信如果母親還活著，她也會欣慰。此時莉莉就像一束光，照耀克里斯汀險些荒蕪的心田，讓她知道自己沒有選錯做人的道路。從此，她也要在這條道路上披堅執(zhí)銳，一往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