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一十五：葬禮

　　通用歷419二月二日，狄奧多拉·羅斯·尹·金的入殮日和葬禮。哈默爾恩郡首府迪恩市涌入了近三十萬人送行，沒有人邀請他們，他們?nèi)慷际亲园l(fā)自覺而來。金家族累世積攢的人民的愛戴雖然經(jīng)歷了稅制戰(zhàn)爭的削減，卻也在狄奧多拉這兩年的努力下，在老伯爵臨終創(chuàng)設基金會對戰(zhàn)爭遺孤的補償下，如同野原之草，風撫復生。如今，這份復生的植株成長起來，開花結果，惠及后人。所以狄奧多拉只是女侯爵級別的葬禮，卻有著不亞于皇后的排場。以后，克里斯汀也會因此受益。

　　上一次，哈默爾恩這樣萬人空巷，長街擁堵是阿爾伯特老伯爵的葬禮，再上一次是克里斯汀出生的慶典，再上次是皇帝迎娶他們的領主女兒狄奧多拉為后。

　　哈默爾恩就是金家族，金家族就是哈默爾恩。這在經(jīng)歷了地方行政改革(克里斯蒂娜女皇時代，大體為逐漸將地方領主行政權收歸卡梅洛特)；地方軍政改革(亨利時代，將領主私兵和地方自衛(wèi)剝離，先后由克勞狄亞皇后和威廉皇儲主持)；以及阿爾費雷德時代的稅制改革等一系列政策之后，是很少見的現(xiàn)象。

　　在這個領主或者影響被削弱、或者轉型為財閥貴族(如八大家族沃新特)和政治貴族(如八大家族瑪爾塔)的時代。領主對于民眾的影響越來越小，部分口碑不好的老領主們甚至需要雇人來為葬禮之類的場合增加排場。金家族卻依然保留著滲入治下領民生活的龐大力量，是一種少見的殊榮。

　　按照慣例，狄奧多拉的靈車會從停靈的哈默爾恩大宅禮拜堂緩慢駛向赫利大教堂(哈默爾恩郡最大的教堂)，葬禮由哈默爾恩教區(qū)長主持。不過亞歷山大教宗托馬斯·坎佩伯利是克里斯汀的教父，在克里斯汀的拜托下，教宗從卡梅洛特趕到迪恩，充當葬禮司儀。

　　克里斯汀和阿格萊塔并排走在靈車后，最靠近狄奧多拉遺體的位置?？死锼雇猿炙腥硕紤摬叫兴蛣e自己的母親，于是靈車后面是長長的送葬隊伍。在這尾行的隊列當中，所有人都一身黑衣。

　　克里斯汀其實是很想流淚的，但是她沒有，或許是她這幾天已經(jīng)足夠哀傷，已然流不出眼淚。又或者是狄奧多拉如斯堅強，不喜流淚?？傊卺樐_細密的絲絨帽連綴的紗網(wǎng)之下，公主保持著素然的面孔。

　　然而，這份葬禮的肅穆與肅然卻被打破了。克里斯汀感覺身后的人群開始騷動，她極為不滿地停下腳步，準備斥責無禮之人。

　　送葬隊列“唰------”的一聲分成兩列，人為地騰出一條通道。然后，克里斯汀看到了，從隊尾向她緩緩走來的威廉里奧·阿爾費雷德·彭德拉根。

　　“威廉哥哥?”克里斯汀不敢相信地脫口而出。她分明記得阿爾費雷德是禁止他的繼承人來參加這場葬禮的。

　　“克里斯?！?p>　　“但是，為什么?”

　　“我是陛下唯一的繼承人，他會尊重我的意愿的?！蓖飱W輕描淡寫地說。

　　其實哪里會有這么簡單，威廉里奧艱難地保持著笑容，試圖掩蓋自己隱隱作痛的膝蓋。

　　“皇儲殿下......”阿格萊塔看出了什么，視線一直在威廉里奧的膝蓋處徘徊，已經(jīng)在舌尖流轉的發(fā)問被威廉里奧的眼神制止。

　　對于威廉里奧來說，他在這里就是一切的結果。克里斯汀不必知道他在阿爾費雷德面前跪了多久，以至于本來就羸弱的身體受到了多大的打擊。亞歷山大的男人除了對圣迪歐斯和自己的新娘是不會彎下膝蓋的，不論是面對帝國的君主還是自己的父母。

　　然而這次威廉里奧跪了，而且是長跪不起?？上鎸Φ娜瞬皇且话闳?，而是阿爾費雷德。在確認威廉里奧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之后，他竟然真的放著自己的繼承人就那樣跪著，直到昏倒。

　　最終，還是佩恩看不過去，為雙方居中調(diào)停。老宮相建議(小佩恩究竟參與多少就不得而知了)威廉里奧承認梅麗珊克的皇后身份，從而換取來參加狄奧多拉葬禮的權利。

　　威廉里奧深思熟慮之后同意了這個建議。一來阿爾費雷德耗得起，他耗不起，狄奧多拉總不能因為他不到場就不下葬。二來亞歷山大的繼承人不承認皇后的地位，足以讓它在國際上成為笑柄，威廉里奧是皇儲，他可以不在乎亞歷山大的國際形象，卻不能讓阿爾費雷德難堪。三來，這確實是一個可以跟阿爾費雷德交易的籌碼。

　　而且克里斯汀和阿爾費雷德斷絕收養(yǎng)關系這件事他是堅決反對的，不過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參加葬禮，之后他還可以慢慢居中調(diào)停，他也想就這個問題跟克里斯汀好好談談。所以他終于同意妥協(xié)，他學會這一點是在解除克里斯汀繼承人身份的時候，再來一次未嘗不可。但是妥協(xié)只能是對他在乎的人，梅麗珊克總有一天要為讓威廉里奧做他不想做的事付出代價。

　　于是威廉里奧拖著病體，參加了梅麗珊克的一次茶會，當著半個亞歷山大名流的面稱呼梅麗珊克為“皇后陛下”，梅麗珊克接受了。甚至她還勸說阿爾費雷德允許威廉里奧參加狄奧多拉的葬禮。阿爾費雷德見事情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這個地步，終于應允了威廉里奧的請求，但是里三層外三層的鐵桶一般把威廉里奧保護起來。

　　威廉里奧不覺得梅麗珊克安了什么好心，但是他一向自負，根本不把梅麗珊克和她的所為放在眼里。便又拖著病體和沒好利索的膝蓋，趕往哈默爾恩。

　　一路上，威廉里奧都覺得自己的狀況很不好。他的身體受早產(chǎn)和難產(chǎn)的影響，母親懷孕時又因為父親去世思慮過重沒能好好養(yǎng)胎，更加危及他的身體，如今總是一陣陣的生病，即使是在卡梅洛特從不低于零度的好天氣下，他的身體也經(jīng)不住這樣長跪。所以現(xiàn)在的皇儲可謂一身病痛，溫泉宮算是白去了。

　　威廉里奧是任性的，他不能接受遠遠地觀看葬禮的安排。所以借看病為由，又是哈默爾恩的勢力范圍，脫離了保護(威廉里奧不是阿爾費雷德的對手，但是整個亞歷山大除了阿爾費雷德也沒人奈何得了他)。

　　等他趕到哈默爾恩大宅，正好遇上墊后準備前往赫利大教堂的卡洛琳，在卡洛琳父親的幫助下，總歸是在半途趕上了送葬隊伍。

　　“抱歉，克里斯，我沒有穿喪服?！蓖飱W很是抱歉，他當然準備了喪服，但是那打眼的條呢混絲絨手織喪服，還有一看便知是麗貝卡·辛利(皇室男性御用服裝設計師)的設計，再加上繁瑣的銀鏈和哀飾，以及亞歷山大皇室特別育種的葬儀白玫瑰，都是他脫離那些“保護者“的障礙。好在卡洛琳把萊昂納多小時候相對素色的黑衣找給他，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你能來比什么都好?！笨死锼雇‘斎徊粫肿锿飱W。

　　“殿下。”阿格萊塔提醒兩人還在葬禮途中。

　　“走吧。”克里斯汀反應過來，吩咐隊伍繼續(xù)前進。

　　威廉里奧取代了阿格萊塔的位置，走在克里斯汀身側。阿格萊塔退到第二排，和梅耶、莉莉、湯姆、瑪姬并排。

　　步行的速度不會有多可觀，赫利大教堂近在眼前時已經(jīng)日頭高照。

　　治喪廳，狄奧多拉的遺體被冷色調(diào)的花朵包圍。克里斯汀從棺旁走過，下意識看向母親的遺體。那不是活生生的狄奧多拉，狄奧多拉活著的時候不會這樣冰冷，這樣面無血色。

　　“我不想說我的媽媽有多偉大，阿格萊塔代表陛下，威廉哥哥是皇儲，還有在這里的很多人，托馬斯教父，瑪姬。你們每個人上來都可以說我的媽媽是個什么樣的人，我們應該記住她這樣的話。但是對我而言，躺在那里的是我媽媽，把我生下來，把我養(yǎng)大的媽媽。我不用任何人強調(diào)，都不會忘記她。死去的人不會活在任何地方，但是死去不會抹殺他們存在過的痕跡!”

　　即使發(fā)言，克里斯汀也不愿意移開視線，她要履行自己的諾言，永遠記住這個生養(yǎng)自己的女人。

　　狄奧多拉的葬禮是全國轉播，阿格萊塔越過佩恩直接授意的。所以只要手邊有電子設備的亞歷山大人，哪怕只是視聯(lián)機，都可以看到狄奧多拉的大理石棺蓋被放下的場景。

　　亞歷山大一部分人不會選擇土葬和火葬，他們的傳統(tǒng)是將身后的遺體放在大理石棺里，密封起來，寄存在當?shù)氐慕烫?，稱之為“留葬“。

　　留葬是一種榮耀，只有皇室成員才有資格無條件留葬圣薇薇安大教堂，除此之外所有企圖留葬的人都必須經(jīng)過教會的評定，所屬地方教會認定申請者有資格留葬，是為亞歷山大做出了巨大貢獻的人才有資格享受的殊榮。

　　狄奧多拉是金家族第五位有資格留葬的家庭成員。雕刻著她栩栩如生石刻面容的石棺緊挨著她為帝國立下汗馬功勞的父親和為亞周兩國和平做出貢獻的母親。稍遠一點的地方是她的祖父和曾祖父，迪恩子爵和爵士。一路走來到狄奧多拉為止，是一個家族的興起然后衰落然后復興的道路。

　　克里斯汀知道她以后就只能在照片和影像資料上懷念狄奧多拉了，或者還有這冰冷棺槨上安詳?shù)氖堂婵?

　　“必須是真心的，接下來所有參與默哀的人都必須是真心的，否則，一定會為圣迪歐斯所不容!”威廉里奧如此霸道地說，一掃在人前病弱、冷和的姿態(tài)。

　　托馬斯·坎佩伯利教宗隆起眉彎，他不太喜歡教女和皇儲略顯失格的發(fā)言，但是今天，他決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盡管作為圣迪歐斯最虔誠的仆人，他知道這對堂兄妹對主的信仰很有限。他暗自祈禱，希望皇室不會就此褻瀆信仰?？上?，自從亞歷山大三世皇帝縱容皇后張娜·張娜在朝廷引進宗教勢力險些造成大禍之后，神的代理人——教會，就失去了左右世俗君主的可能，哪怕是最溫和的亨利，也堅決把牧師阻擋在實權公職外。他是亞歷山大的教宗，但也只是教宗而已，從來不是教皇。

　　“狄奧多拉·羅斯·尹·金。值得圣迪歐斯驕傲的女人，她是如斯善良、勤懇、具有《主訓》中所有女性該有的美德，她是被圣母祝福的孩子，現(xiàn)在要回到她來的地方。讓我們默默注視，注視她的靈魂去往那個神圣的場所！”

　　伴隨教宗的送別悼詞，圣壇上下所有人整齊劃一垂下頭，教堂前后所有人都在胸前劃十字，鏡頭內(nèi)外所有聲帶震顫出同樣的聲音，《告別圣詩》響徹云霄。在這樣嘹亮的歌聲中，不會有什么聲音會被人注意到，哪怕是......

　　“碰——”

　　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