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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碧樹時分

第十一章 荏苒變化

恰碧樹時分 閑得 4535 2017-07-19 19:46:00

  “王開,待會叫徐行走的時候來找我?!币凉谟⒃?20門外說完轉(zhuǎn)身便走,正巧徐行在這時走出洗澡間。

  “徐行,伊冠英叫你去找他?!蓖蹰_轉(zhuǎn)述著。

  “懶得找,上次我找他他竟然在泡腳,還要我等了他十分鐘?!毙煨械?。

  王開揚手一拍大腿,“對,就該這樣,徐行你長大了?!?p>  “不是長大,是黑化啊。”江平之更正著王開。

  “我喜歡‘黑化’這個詞?!毙煨袠返馈?p>  “‘黑化’形容的不是那種半夜起床一臉陰笑,謀害舍友的變態(tài)嗎?”王開有些擔(dān)憂自己的人身安全。

  “反正我已經(jīng)不是過去的我了。”徐行道。

  事實上徐行不等伊冠英的選擇是正確的。

  伊冠英6:15才出宿舍門,見520人去門關(guān),這才意識到徐行根本沒有等自己的打算,心中暗罵:“完了,教壞了徐行,坑死了自己。”

  伊冠英一路提速跑到宿舍區(qū)和教學(xué)區(qū)交接的小道,看見楊曉峰正在前面幾步慢悠悠地走著,“曉峰,要遲到啦,你還不快點?”

  “虛j,慢慢來?!睏顣苑鍛醒笱蟮鼗卮?。

  而事實上楊曉峰也是正確的。

  那幾天熱氣升騰,翰瑯仿佛是被置于火焰之上的熱鍋,學(xué)生們變作了熱鍋上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的螞蟻。

  伊冠英在鈴聲奏響之時踏進教室,大舒一口氣,“不對,里面怎么比外面還熱?!彼@奇地發(fā)現(xiàn)。

  “出來吹吹風(fēng)先吧,教室里面比走廊估計高上好幾攝氏度?!睂O玉川在走廊用小風(fēng)扇往自己的胸膛送風(fēng)。

  伊冠英身處教室后門口,前胸如貼著烙鐵,后背如被灑了一碗熱湯?!拔业膵屟?.....”他果斷后撤一步。

  教室中,身處教室中央的小組仿似得到上天的“眷顧”,四臺風(fēng)扇360°地旋轉(zhuǎn),偏偏不把風(fēng)送到這一組。葉路康熱得直吐舌頭,把買來的冰塊放在懷里,徐行坐在葉路康后面,蹭得了幾塊冰解暑。

  伊冠英在走廊踱步以尋得最清涼的地方,再經(jīng)過后門時看見徐行握著冰塊,頓時喜出望外,把教室如同烤爐的事實丟到九霄云外,幾個箭步就到了徐行身邊,一把奪過徐行手中的冰塊。

  “我靠,你干嗎?”徐行被伊冠英的突襲嚇到。

  “我都快熱死了,我要冰?!币凉谟②s緊把冰塊塞進衣服里,愜意長呼出了一口氣。

  “那也不帶拿我的啊。”徐行本想拿回,但見冰塊已和伊冠英有肌膚之親,又把手收回來。

  “伊冠英,別老欺負徐行咧,欺負老實人有意思嗎?”葉路康打抱不平道。

  “他現(xiàn)在是老實人?你開玩笑吧?”伊冠英確定徐行已脫胎換骨。

  “那也是你教壞的?!比~路康肯定道。

  “那正好這冰我當(dāng)學(xué)費了?!币凉谟⒌?,“不過我真地很后悔教壞他?!?p>  《新聞周刊》的前奏從悶熱的教室中傳出,如果有東西可以讓學(xué)生們無視教室內(nèi)外溫度差的話,白巖松自然算一個。

  這一期的《新聞周刊》里提到了兩年前的“馬航事件”,白巖松的聲音給每個人的心里都添了幾分傷感。

  “‘馬航’是2014年的事了,我怎么還感覺我在電視里看到那些家屬的臉還在幾個月前?!毙煨袊@道。

  “是啊,兩年了,我們都快高三了?!焙窝艿馈?p>  兩年,仿佛長久,等回過頭時,又仿佛在記憶中的上一刻。

  徐行心中一震,原來時間一直在慢慢地溜走,那些逝去的人可以讓我們在心中祭奠,可逝去的時間卻讓人無處緬懷。

  讓死者有那不朽的銘,讓生者有那不朽的愛?!└隊?p>  秋禾堂內(nèi),伊冠英和徐行正排著隊。一位身高一米八以上的男生從人群后段向前走,插到了伊冠英前面,還對身后的人付以抱歉一笑。

  “小高一,插隊啊。”伊冠英道。

  高二和高三插隊是很少說抱歉的,因此伊冠英斷定他是高一。

  “小高一”是高二生、高三生對初來乍到的高一生的稱呼,徐行自然也被這樣稱呼過。而在高一生的耳中,這無非就是學(xué)長們倚老賣老的作為,年少氣盛的孩子自然是不愿意自己是幼稚和差人一等的,他們眼中稱呼他們?yōu)椤靶「咭弧钡膶W(xué)長不過比他們在翰瑯多讀了一兩年罷了,在高一看來,一兩年并不算的一個很長的時間,所有最起碼,他們將自己放在了和高二生相差不多的位置。

  可一年過去后,他們才會知道變化其實很大,當(dāng)高二的學(xué)生們回顧一年前的自己,會發(fā)現(xiàn)時間已給他們換上了新的骨與皮。

  徐行他們剛上高二時,高一更是“猖狂”,不到6:20飯?zhí)玫娜丝诿芏纫讶贿_到日常高二(12)班人口密度的兩倍。作為在翰瑯多吃了一年飯的高二生常擺著長輩的嘴臉,如曾經(jīng)的“高二”無奈地看著曾經(jīng)的“高一”一樣。這也仿佛變作了每一屆高一新生必須的洗禮,在洗禮中意識到自己是翰瑯的新客,而在脫離洗禮后再為下一屆的新生做好“迎客之禮”。

  人一屆一屆地向上,“小高一”一詞從耳上承接到嘴上,也能講得順溜,曾經(jīng)處在某個境地而如今在旁看著他人走過自己曾經(jīng)的路,感受卻大相迥異。

  徐行至此才明白語文教科書中為什么要將《春江花月夜》放到了高二才觸及的選修一上,應(yīng)是想到高二生對此詩的理解定能勝于高一時候的自己。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翰瑯沒有花畔相擁的江水,但有時間長河在這不小的校園徐徐流淌,沒有漏掉任何一個時刻。

  星期五放學(xué),一個任翰瑯學(xué)生自由出入的時間,因為在那時,高一還不用在周末留校。

  王開拉上徐行去吃新開的快餐店,在樓梯口上遇到了一個女孩子,王開表情忽地變得慎重,身姿都好似挺拔了不少,“沈秋音。”原來王開如此聚精會神竟是為了打招呼。

  可是那女孩在轉(zhuǎn)角處直接下樓梯,沒有回應(yīng)一句話,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回應(yīng)。

  王開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

  “這就是你說的打了十次招呼都不理你的人?”徐行忍住笑。

  “現(xiàn)在是十一次了?!蓖蹰_苦悶道。

  “我佩服你的倔強,要是我就不理她了?!毙煨械?。

  “這不行,我爸從小教育我,別人怎么做不關(guān)我事,自己還是要做好的?!蓖蹰_道。

  “那下次你還跟她打招呼?”

  “當(dāng)然!我怎么要算得上一個樣貌和身材都正常的人,我還不信她能一直不理我!”

  徐行這時想著翰瑯四萬多平方米的總面積,一日、一月、一年中有多少人在校園里的多少個地方擦肩相遇,而又有多

  少人用擦肩學(xué)習(xí)著沉默,又有多少人被冷漠堵塞成無言。

  一個校園尚且如此,這個世界又是怎樣?

  徐行忽地對王開有一點敬佩,佩服他忍受住了冷漠,依舊保持熱情。如果一個熱情的人在冷漠中被同化,被磨去了本身可貴的熱誠,而變得和周圍人一樣,這是一個悲哀,恐怕世間悲哀無幾可出其右。

  這樣的不理睬在徐行心中占得了一席之地,亦有一種理睬也讓徐行印象深刻。

  徐行再見到高二上學(xué)期的宿管阿姨的時候是一節(jié)體育課,那時她在籃球場旁上拉著個大白塑料桶,躬著身掃走一片又一片枯葉,一頭花白的頭發(fā)正向著徐行。

  “阿姨好?!毙煨辛?xí)慣地開口。

  “你好啊?!卑⒁烫鹆祟^,微微直了直身子,對徐行和藹地笑道。

  徐行忽地有一種陌生的感覺,在徐行記憶中,這位阿姨從沒有和“和藹”掛過鉤,她總是繃著蠟黃的臉,昂著披著油亮黑發(fā)的頭,掛著苛刻的嘴臉,路過的學(xué)生在她的眼中仿佛都是刺眼的,與她打招呼時她也只是扭扭脖子,再挑一挑刻薄的眼神。更不用提“流血周末”那一晚突兀出現(xiàn)時的裝扮,在徐行心中她已幾乎是滅絕師太的級別,縱橫曾經(jīng)的好之園那片小江湖。

  但如今的阿姨,再也沒拿著射出白光的手電筒一遍又一遍地穿行在宿舍走廊,也沒有了當(dāng)初剜人的嘴臉,陪伴她的變成了她彎下腰才能觸碰的落葉,還有一臉疲憊中偶爾現(xiàn)出的和藹。

  徐行因此體驗了一回物是人非,也第一次對宿管阿姨有了一絲畏懼之外的情感。

  “我日,學(xué)校打劫啊,一棵樹苗這么貴。”馬群中看著學(xué)校手上的表格,說道。

  “干嗎要發(fā)這個東西給我們?!毙煨姓f道。

  “學(xué)校把一些樹砍了,要種新的樹?!背屉p在一旁回答。

  “沒事干嗎要砍樹,不好好的。而且學(xué)校綠化那么好,到處是樹,還用我們種?”徐行不解。

  “這你都想不通,擺明要坑我們錢啊?!瘪R群中道。

  “可能是學(xué)校想換一批新的樹吧,改改面貌。”程雙道。

  這活動也挺受歡迎,起碼在徐行眼中是這樣的,兩天來他已經(jīng)看見了三棵新樹苗在一群小伙伴的奮斗下扎根在翰瑯的土壤里,新的人,新的樹,徐行這時才看見翰瑯的確是換了一副面貌。

  徐行心想或許勁頭過去了翰瑯應(yīng)該會恢復(fù)那副以前的面貌,就像食堂一樣,二樓的牛排豬排飯才推出的時候,提前下課去都會看到隊伍排到食堂門口,而如今那一窗口的隊伍還沒有隔壁意粉窗口的隊伍一半長。而一樓在不久后出現(xiàn)了各種小吃,初時也是同學(xué)們勁頭上來爭先恐后地買,如今亦是寥寥無幾。

  帶著這么些事例中總結(jié)來的道理,徐行心中也多了幾分奇怪的盼望。

  “誒呀,這有什么的,世界總是要一點變化的嗎?!瘪R群中道。

  “可是變化得也太突然?!毙煨袘?yīng)道。

  “還好啦,突然過后就慢慢習(xí)慣,就像你剛上高二時就是個悶葫蘆,現(xiàn)在不也話多多。”馬群中道。

  不得不說,如今徐行已不是剛開始的沉默樣子,他在班級里已算的上活潑,時不時還有幾句“金言”脫口而出,他自己也認可自己身上的變化。

  馬群中曾這樣地坦誠地評價過自己和徐行的關(guān)系,“曾經(jīng)我看到他那個悶葫蘆樣子就不爽,不過估計看我這個樣也不舒服。但后來我們無話不談,然后我想錘死他,他想錘死我,然后我們無話不談,接著我又想錘死他,他又想錘死我,然后我們又無話不談......這就是為人的奧妙啊?!?p>  就像與朋友冷戰(zhàn)時或許想著再不相見,但其實雙方的心中都知道總有一天會重歸于好,但總是缺一個時刻和缺一份主動去撕破冷漠?;蛟S正是因為人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生活的變化,開始想隨著生活去改變,想著生活總會把自己帶到一個不需要自己糾結(jié)的境地。變化,卻是世間唯一的不變之物,人們在漸漸習(xí)慣“變化”時卻又厭憎世事易變,徒傷心罷了。

  “誒,窗外那個不是你高一同學(xué)咩?好像是來找你的喔。”馬群中指著窗外,徐行起身走去。

  “徐行,你說我們要不要一起搞棵樹種一下?!蹦侨耸切煨械母咭簧嵊迅堤?。

  “怎么突然有這個興致?!毙煨械馈?p>  “攜友植樹,很有雅致,怎樣?考慮考慮唄,其他人都同意了。”傅棠道。

  “那要種什么樹。”徐行問道。

  “經(jīng)過我們商討,我們覺得桃樹還是不錯的?!备堤幕卮?。

  “不是要雅致嗎,怎么不選竹子?”徐行道。

  傅棠愣了一會,“學(xué)校給種竹子嗎?”

  徐行想想也是,“桃樹會結(jié)桃子嗎?”徐行又補充了一句。

  “從名字上來說......它結(jié)的果應(yīng)該是桃子?!备堤南肓讼?。

  “那不錯,以后高三寂寞了還可以去摘桃子?!毙煨袠泛堑馈?p>  “摘也是師弟師妹們摘了,前人栽樹,后人摘果啊?!备堤拇蚱屏诵煨械幕孟搿?p>  是啊,我們摘著前人留下的果,后人也摘著我們的果,又種下屬于他們的樹,時間一路向前不回頭,但又藏著種種循環(huán)。

  那個下午老天爺滿臉的陰郁,幾片如稀墨般的云像攤在空中濕答答的臟布,地上濕潤的空氣如濃霧般粘稠。

  完工的徐行身上蒸出了些熱氣,熱汗悄無聲息地滴入土下,他的身旁一顆小桃樹苗嬌弱地立著。

  它身上還掛著一個牌子,牌子寫著徐行和其余五人的名字,其后還帶著那天的日期:2016年4月9日。這面小牌子仿佛能把一切都定格在那個下午,大家還流著汗一齊栽下這顆小樹苗,但實際上它只是作為一個烙印留在人們心中,提醒日后的人在曾經(jīng)的那個時間點你做過這件事,而這個烙印總將在荏苒時光中悄悄褪去,接著它的存在便如同不存在,它的存在也只存在于人們想起它的那一刻,僅此而已。

  徐行看著地上還沒被處理走的老樹,他想著曾經(jīng)的高樹一棵棵地倒下,仿似那些注視翰瑯一個又一個年頭的先賢們,曾披著衰老而可親的肌膚在風(fēng)吹雨打中默默佇立,可如今折下了挺拔的腰肢。他們枯黃的葉在風(fēng)中向校園作別,他們年邁的軀體給大地以沉重的抨擊,完結(jié)了自己在翰瑯守護在代代學(xué)子旁的一生。

  新樹又被接上,當(dāng)新樹們老去的一天,還會不會記得扎根在翰瑯土地的第一天,有人在它扎根的土滴下熱汗,有人對它投向目光,還有那些老樹和藹卻干癟的笑容。

  老樹終會倒下,新樹終被扶起,而新樹又都會老去。人生就在新來舊去,新又成舊之間輪回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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