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不久,老爺子還是無奈的走了,艾明哭的撕心裂肺,連續(xù)十多天病懨懨的沒有食欲,失去最后一個朝夕相處的親人,這不是一個將將十二歲的孩子一時可以承受的。
小姑終究沒有能及時趕回來,這也成了老人彌留之際唯一的遺憾,鄰居們幫著辦完了后事,除了主臥北墻上的照片更熱鬧了,這處小院顯得比以往更加的冷清。
馬克勤看著冷清的小院兒,突然有種感覺,自己只是一個軀殼,套著另外一個世界的靈魂,在別人眼里是能當(dāng)家理事的孩子,但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在空中飄著,無根無據(jù),沒著沒落,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直到老爺子闔眼那一刻,拉著艾明的手,望著他滿眼希翼,他才像電擊一樣蘇醒,覺得自己是真實的,而且擔(dān)負起了另外一個生命,沒有血緣卻勝似親人。
那一刻,就像黑白的世界被重新涂滿了色彩,心臟又開始了搏動。
看著熟睡的艾明,馬克勤幫她掖了掖被角,這幾天艾明都是拉著哥哥的手才會睡著,不再哭泣卻顯得憔悴不堪,兩個孩子,將來怎么辦?
她小姑過陣子應(yīng)該能到,按老爺子的囑咐,會把她們帶到英國領(lǐng)養(yǎng),去哪馬克勤自己覺得都無所謂,天下之大,對自己來說其實沒什么區(qū)別。
但具體事情怎么發(fā)展,馬克勤也不敢打保票,他畢竟是成年人,對親戚的認識更成熟,何況老爺子這么多年沒和她有往來,等來了再看吧,退一萬步說,誰也不靠,馬克勤也能把艾明帶大。
只要兩個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
陳子萱也想家了,BJ首都機場,國際航班接機口。
陳子萱拖著行李正往外走,不時四處打量,十幾年沒回來,一切都有點熟悉而又陌生,她就是艾明的小姑,老爺子的女兒。
接到老爺子的信,才知道大哥大嫂了意外,老爺子身體也不行了,這已經(jīng)是臨終托孤了,即便當(dāng)初和老爺子有再大的矛盾,這么多年也淡了,況且如今晴天霹靂!
于是她急忙的在英國敲定好相關(guān)政策和手續(xù),又托人在國內(nèi)找好了移民代辦,就匆忙的訂機票回國。
這幾年國內(nèi)經(jīng)濟形勢越來越好,也是歐洲移民政策最寬松的時候,一路下來都很順利。
接機口處,一位穿黃色長款羽絨服,留著干練短發(fā)的美女舉著牌子正來回掃描,突然看到一個穿紅色呢子大衣,披肩長發(fā)的美女拐了出來,仔細打量了一下,馬上興奮的朝她招手喊道:“子萱,子萱,這兒...”
陳子萱聽到喊聲一愣,看到黃衣美女仔細回憶了一下,就驚喜的跑到跟前,興奮地說:“啊~,小桐,怎么是你啊,你怎么來了?”
那位被稱作小桐的美女笑著摟著陳子萱的肩膀,興奮的又蹦又跳,“哈哈,沒想到吧,給你個驚喜!”
“哎呀,好多年沒見了,沒想到你還能認出我來,咯咯,怎么回事,彼得找的移民代辦是你們公司?”
“對啊,我一看你名,還從英國來,就猜多半是你,就親自接了這個case,怎么樣,驚喜吧”
“哈哈,太驚喜了,這幾年想死你了”
“你個沒良心的,一出去就杳無音訊,我還以為你被人拐賣了呢”
“哪有……”
“好了,走,咋們路上再慢慢說”
從機場出來,小桐開車,陳子萱坐在副駕駛上。
“我這些年和家里的情況你也知道,畢業(yè),工作,結(jié)婚都沒給家里消息,現(xiàn)在想想挺不孝的”,陳子萱望著車窗外的車水馬龍,五味雜陳的說道。
正趕上紅燈,小桐停了車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擦擦眼淚,要說當(dāng)初你也是,那么擰,誰勸你都不聽,一心想出國,唉……,好了好了,這不回來了么,回去給伯伯認個錯,就沒事了”
“我爸身體這么不好,我媽去的又早,我哥……這幾年真不知道他怎么把明明帶大的”
“你大哥的事我們都知道,可惜我們當(dāng)初誰也聯(lián)系不上你!”
“……我”,陳子萱頓時有點泣不成聲,爸爸來信里說,大哥是自己走那年出車禍了,雖然沒有說是因為什么,但是自己能想到,一定是大哥出去找自己出的事兒。
陣陣悔恨鉆心一般噬咬著她的心,甚至手都有點哆嗦。
小桐也跟著嘆了口氣,“那是個意外,你也別太自責(zé)”,接著岔開話題說道:“我看領(lǐng)養(yǎng)名單里還有個男孩,是誰的?”
“我爸說小勤是個孤兒,前年收養(yǎng)的,這孩子特別懂事,讓我一定把他一起帶走”
“老爺子是個善人吶,一輩子教書育人~”
……
再長的路也有走完的一天,陳子萱站在胡同口,看著兩邊樹上光禿禿的枝杈,蕭瑟的巷子,一如自己離開的那個冬天,近鄉(xiāng)情更怯,一時竟癡了。
小桐輕輕拽了拽陳子萱的胳膊,說道:“走吧”。
馬克勤正在打掃院子,就聽當(dāng)當(dāng)有人敲門,當(dāng)他放下掃把去打開院門,一眼就認出了陳子萱,因為他看過她寄回來的結(jié)婚照,便熱情的說道:“您是子萱姑姑吧,快進來?!?p> 陳子萱看著這個精神的小伙子,雖說才十二三,已經(jīng)跟個小大人一樣,半身青色小羽絨服配上白旅游鞋,顯得很干凈,便笑著對他說道:“嗯,是我,你就是小勤吧,這是我同學(xué),你叫小桐阿姨就行”
“阿姨好”
“你好,小帥哥,真討人喜歡”
“……”,馬克勤已經(jīng)免疫了,如果說感覺,陳子萱給他的感覺就像是唐山大地震里的張靜初,不是說樣子,而是那股執(zhí)拗的氣質(zhì),小姑年輕時的性子一定是不撞南墻不回頭那種。
“小勤,我……你爺爺在屋里么”,畢竟太多年沒有開口,陳子萱一時有些畏縮和彷徨,馬克勤暗嘆了口氣,不愿在大門口刺激不遠萬里歸來的女兒,便說道:“爺爺在屋里,跟我來吧,明明還沒放學(xué)”。
狹隘的小院,青磚紅框,和十幾年前沒什么變化,陳子萱尤記得在這個院子里,大哥拉著她進進出出,媽媽養(yǎng)雞做飯,爸爸下棋剪藤,還有那句決絕的“你敢邁出這個家門一步,我就當(dāng)沒這個女兒”。
我回來了,陳子萱這十幾年里經(jīng)常夢到這個情景,今天終于實現(xiàn)了,陳子萱內(nèi)心泛起陣陣顫栗,甚至有點不能自已,直到她進屋看到了北墻上的遺像……
靜,包滑落,人佇立。
陳子萱像是不能相信,又不得不相信,上天給她的安排,她慢慢的挪到供桌前,舉起顫抖的右手,試了幾次,終于輕輕的撫摸到了老爺子的相框,老爺子慈眉善目,像是在對她微笑:“回來啦,閨女,回來好啊……”
她哆嗦著嘴唇,哽咽著喉嚨,似有一種恐懼就要沖破,又像嬰兒嘹亮的新聲,把壓抑了十幾年的情感釋放。
“爸…啊~,哥…哥~嗚嗚嗚嗚”,小桐捂著嘴,看著子萱的撕心裂肺,也不由淚流滿面……
馬克勤斜靠在門上,他知道,她需要這種釋放,所以沒有去打擾,甚至有些抽離,他覺得命運加載在這個家族身上的東西太過沉重了,老爺子,陳子萱,他們的生命里都曾經(jīng)失去最寶貴的東西,留下深深的遺憾,既是命運也是選擇,陳子萱為了她的夢想,可能留下了一輩子的后悔,如果重來,她還會走的那么決然么?估計她自己也沒有答案。
人生就是一場獲得與放手的旅途,獲得的越多,失去的便也越多,馬克勤不禁問自己,你,準備好了么?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fēng)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
“爸,為什么別人能去,我就不能去?”
“因為你是我的女兒!”
……
“爸,妹妹想去,你就讓她去吧,現(xiàn)在都開放了”
“我是黨員,國家培養(yǎng)我?guī)资辏业呐畠涸趺茨懿凰蓟貓笞鎳?,崇洋媚外?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她為國家做了什么?她憑什么嫌棄她的國家!”
“爸,我沒有,我只是想追求我的夢想和自由!”
……
“爸,妹妹她離家出走了,這是她留的信”
“什么?你們快去機場看看”
……
“老陳,老陳,你兒子兒媳出車禍了,快,快去醫(yī)院.....”
……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
半世散人
有感動的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