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情之請

　　心中有靶。

　　最開始聽到這句話時，常蕓并不知道這到底意味著什么。

　　后來，在她每次獨自訓(xùn)練到汗流浹背之時，在她一次次地為撿箭而來回奔跑于三十丈之時，在夕陽西下、世間萬物都沉睡只余她一人之時，她終于明白這句話，于她而言到底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目標。

　　靶心是她的目標。

　　一如成為巫女、擁有至上的權(quán)力，也是她的目標。

　　暮云巫女很久都沒有說話。

　　她靜靜地看著常蕓，看著這個毫無懼意的少女。她想起第一次相見，她說“我有一個條件”；想起第二次相見，她說“天皇老子來了我也不許”。她突然覺得有些欣慰。

　　“既然你已經(jīng)達到體術(shù)一級，那，我許你正式成為我的巫童。”她宣道，“巫童服會有人給你送來。”

　　說完這一切，她冷眼一掃，對其他的巫童斥道：“還不訓(xùn)練！”

　　早已驚呆的巫童們醒過身來，抓起地上放著的長弓，又重新投身到了日復(fù)一日的練習(xí)當(dāng)中。

　　常蕓站在原地，看著不再看她一眼的暮云巫女，輕輕搖頭，笑了。

　　*

　　在城郊的一處民宅里。

　　程墉急急地走來走去，漫長的等待已經(jīng)讓他的腦門上滲出了薄薄的冷汗。他不時祈禱，不時握拳，心中的忐忑已讓他如履云端，漂浮無實。

　　“吱嘎——”一聲，門開了。一位穿著灰袍，手持藥箱的老人走了出來。

　　“章兄，我兒怎么樣了？”程墉連忙迎了上去。

　　“哎，程兄，不是老弟我不醫(yī)，是聰兒這病實在是……”章大夫想著措辭，嘆息道，“聽我一句勸，找巫女大人才是要緊事?。　?p>　　巫女大人……聽到這句話，程墉眼前閃過那日暮云巫女冷淡的神情，心中一刺，脫口而出：“我找了不知多少次了！”

　　他一心一意為她服務(wù)，找遍鎮(zhèn)上所有的紫靈果，目的就是能讓她看在他鞠躬盡瘁的份上幫聰兒一把，可是他哪里能料到……

　　“那要不……”章大夫欲言又止。

　　“章兄，你還有什么法子，但說無妨！”程墉催掇道。

　　“這清云鎮(zhèn)上，巫女，也不只有她一個嘛……”章大夫一邊說著，一邊靜靜瞅著程墉的表情。見程墉因為他這句話陷入了沉思，他的嘴角勾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章兄的意思是……找藍帶巫女？”程墉的聲音發(fā)著顫。

　　“我這只是提了個建議，到底可不可行，還得程兄你自己拿主意啊?！?p>　　“可是……她畢竟和暮云巫女是……”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是聰兒的病是真等不得了，你看他已昏睡一月有余，形同枯槁，我看他脈象極弱，要是再這么下去，恐怕就……”

　　若說剛剛程墉還有一些的顧慮，那么此時此刻，他的顧慮已經(jīng)全部消散了。

　　他自己本來就是大夫，自然知道程聰?shù)牟〉降椎搅巳绾蔚夭?，思及此，他抱拳言道：“多謝章兄提點！還請章兄念在舊情的份上，對外人能夠緘口不言?！?p>　　“那自然，那自然?！闭麓蠓蛴终f了一些客套話，便提著藥箱，快步離開了。

　　目送章大夫走后，程墉也沒耽擱，收拾好家里一些值錢的東西，還有程聰?shù)牟v冊，就急匆匆地往城東趕去了。

　　……

　　*

　　果真如暮云巫女所說，很快就有老婦送來了巫童服。

　　當(dāng)常蕓換上一襲灰衣踏入寢室的時候，迎來的無不是各巫童的憤恨、不滿，但，還有一絲絲的畏懼。

　　余沐兒淡笑著迎了過來：“蕓兒姐姐穿這身也很好看！”

　　常蕓搖頭，她平素也就粗布麻衣，素面朝天，哪有這些陶瓷般的人兒好看。

　　“對了，沐兒你的體術(shù)怎么樣了？”常蕓問道。

　　“我？”余沐兒面色一黯，絞緊了手指，有些不自然地回道：“我一直就那樣唄……前幾天，咳，剛剛上靶。”

　　剛剛上靶？常蕓挑眉，“沒事，之后你就跟著我練吧?！?p>　　啊？余沐兒微微長大嘴巴，不置信地看著常蕓。

　　“怎么了，沐兒你不愿意么？”常蕓見余沐兒久久沒有反應(yīng)，不禁轉(zhuǎn)過頭來，歪頭看著她。轉(zhuǎn)而一想，她皺眉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如果沐兒不愿意，那也沒事的。”

　　余沐兒回過神來，嘴角勾起優(yōu)美的弧度，一雙眼睛里水光瀲滟：“蕓兒姐姐，你叫我怎么說你才好……你可知道，巫女這條路上競爭有多么激烈，你竟然，竟然，要教我箭術(shù)……”

　　說罷，她終于笑不出了，竟紅了眼眶。

　　常蕓看在眼里，輕搖頭：“我不清楚你說的那些，我這人很軸，只做我認為正確的事情。”

　　余沐兒看著常蕓，只覺得這張看似無奇的臉上似有微光浮動，仿佛比天邊的晚霞還要讓她沉醉。她呆了半晌，破涕為笑：“那沐兒謝謝蕓兒姐姐了！以后姐姐有什么不懂的事情，問我就好！”

　　常蕓頷首：“如此正好。我恰有很多不了解的事情?！?p>　　“嗯！沐兒一定事無巨細，全部告知！”

　　兩個少女相視一笑，年輕的容顏上，一個閃動著對未來的憧憬，一個卻是堅毅的決心。

　　從那之后，常蕓重新住進了寢室，正式加入了巫童行列，和眾巫童共同訓(xùn)練，一絲都沒有懈怠。除此之外，她擴大了自留地的范圍，更加盡心極力地照料著紫靈果實。

　　在日復(fù)一日的相處中，常蕓也從余沐兒那里了解了更多巫女世界的知識。這個以巫為貴的世界，仿佛是一卷長篇累牘的卷軸，慢慢地在她的面前展開，帶著最為致命的吸引力，讓她心甘情愿地為止沉淪、為之萬劫不復(fù)……

　　那日，常蕓被暮云巫女喚到房內(nèi)，說是要傳授她體術(shù)二級的方法。

　　如果說體術(shù)一級只是讓巫童在體魄上達到常人最高程度，那么體術(shù)二級，就已經(jīng)從常人的范疇開始往非常人的領(lǐng)域而去。

　　體術(shù)二級必修術(shù)：劍術(shù)！

　　這兩個字剛從暮云的嘴里說出來，常蕓就變了臉色。她冷冷地看著空氣里的一處虛無，眼前似乎又浮現(xiàn)那把冰冷的長劍揮向常知行的手臂，那噴薄而出的鮮血，糊花了她的臉……

　　“我以為，你至少在聽我說話的時候不會走神。”暮云巫女語帶譏諷地說道。

　　常蕓回過神來，神色有些淡漠：“那你繼續(xù)。”

　　暮云被她這神情給氣著了，好長時間都沒說出話來。但轉(zhuǎn)念一想，她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丫頭，又何必跟她計較？遂清了嗓子，繼續(xù)娓娓道來。

　　一番話聽下來，常蕓面上神色越來越冷，眸光如同深潭里設(shè)伏的蛇王，泛出令人心悸的光芒。她沉吟片刻，突然問道：“聽聞暮云巫女明日要去云水鄉(xiāng)的巫學(xué)院？”

　　暮云皺眉，疑道：“你怎么知道？”

　　常蕓自然不會告訴她這是那日她在書房外偷聽來的，所以只是勾勾嘴角，不言一語。

　　暮云冷哼一聲：“你倒是有很多秘密?！?p>　　常蕓聞言笑了：“暮云巫女又在說笑，我只是來自北村的小丫頭，哪有那么多圈圈繞繞？”

　　暮云站起身來，用手輕輕撫著桌上竹籃里的紫靈果，聲音由輕轉(zhuǎn)重，竟帶了一絲暢快的笑意：“反正日后你們也會知道，今日我告訴你也無妨——多虧了你的紫靈果，現(xiàn)如今我已經(jīng)突破紫帶，成為藍帶了！明日，就是我的授帶儀式！”

　　說到這里，暮云臉上一絲狠色一閃而過。

　　賤人啊賤人，你以為憑你就能制住我？

　　是不是太小看我了罷！

　　常蕓一愣，旋即明白過來。她微一頷首，發(fā)問道：“授帶儀式，為何要在巫學(xué)院里進行？”

　　“這是規(guī)矩?！蹦涸祁㈨谎郏霸谇鄮б郧?，授帶都必須由巫學(xué)院來主持完成?！?p>　　常蕓“哦”了一聲，神思飄遠。良久，她才站起來，緩步走到暮云身前，低下了自己的頭顱。

　　“學(xué)生有一個不情之請?！?p>　　“哦？”暮云被提起了興趣。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妮子如此模樣。

　　“學(xué)生……斗膽想跟暮云巫女一同前去巫學(xué)院，為暮云巫女的授帶儀式張羅出力，還請暮云巫女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