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jié) 停杯
從維州到吐蕃再到岳顧寒和少林高僧，程奇力和韓崗的思路被李旭帶著左拐右轉(zhuǎn)，一時有些跟不上來。
李吉甫有收復(fù)維州的意愿，而皇帝又有自己的布局，此時此刻，韓崗能做的便是補救。
與其等到事情被皇帝弄到不可收拾，不如自己出來提前將事物引向正確的方向。
更何況刺殺贊普，如果能夠成功，那倒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比起少林寺的高僧或者岳顧寒，老臣倒是有個更好的人選?！表n崗的手指撫過身下的椅子，眼眸之中閃過一絲笑意。
這個人說起來也算是與韓崗有一段淵源。
“韓相請講?！背唐媪σ埠芎闷?，究竟是誰比少林或者岳顧寒更合適。
韓崗緩了一緩，應(yīng)著皇帝與天威軍中尉好奇的眼神，說出了一個名字。
“杜停杯。”
程奇力聞言皺眉，而李旭則依稀記得這人是藏身終南山中的大寇，剛剛劫走自己的便宜岳父，算得上是自己必誅的禍患，這樣一個人能甘冒奇險去殺吐蕃贊普嗎？
“韓相，此人……”
韓崗看到了程奇力和李旭眼中的疑惑，開口講道。
“杜停杯，其實名字并不叫停杯，這是他流落江湖之后的化名。此人出身京兆杜氏，算是杜家中比較偏遠的一支，其祖父、其父都做過縣尉之類的不入流小官?！?p> 杜停杯與韓崗之間的淵源，讓韓崗對他十分注意，這也是韓崗為什么向皇帝推薦杜停杯的原因。
“他出身高門，自幼便有詩酒之才，飲一杯酒便能作詩一首。十六歲中明經(jīng)，二十多歲便中了進士，被任命為秘書郎，也算是少年清貴，所‘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無外如此。”
虞朝的進士科考試十分嚴格，所謂三十老明經(jīng)，五十少進士。不過考卷并不糊名，高門大姓更容易中舉，杜停杯既有詩才，又出身名門，二十多歲中了進士也不算什么。
“此人有經(jīng)國濟世之志，認為秘書郎不過是逢迎的詞臣，他要做益民的循吏。”韓崗半是譏諷半是自嘲的笑道：“因此他請求吏部改派他出外做個縣尉。當時老臣正好執(zhí)掌吏部，便命他去做了洛陽的縣尉，試試他有沒有曹孟德的手腕。”
“誰曾想他到了任上，一邊嚴打各路豪強貴戚，一邊又縱情聲色，自以為將能臣狂士兩種截然不同的身份合而為一。終究是得罪了上官，尋了他一處罪名，虢除了官身，打入死牢?！?p> 雖然這件事傳來傳去變成了韓崗自己因為一個秦樓楚館的名妓出手打壓杜停杯，刻意羅織罪名將他置于死地。不過韓崗從來沒有做過此事，區(qū)區(qū)一個縣尉，還入不了韓相的法眼。
韓崗知道自己樹大招風，此事多半是代人受過。不過自己身上的黑鍋也不差這一個，圣后的床都睡過，還在乎和一個縣尉搶什么狗屁名妓么？
“傳聞，他在牢中遇見了道圣?！表n崗神色十分復(fù)雜，事情一旦牽扯到了三圣這樣的人物，那便會變得有些光怪陸離。
至于道圣為什么會在死牢之中，他又為什么會傳授神功給杜停杯，反正什么事情涉及到道圣，那便是不可不信又不可全信，姑且聽聽便是。
“江湖傳聞，杜停杯的《忘情天書》無雙無對，天心即我心，天意即我意。脫獄而出的杜縣尉改名停杯，不用了本來名姓，直上終南山大破連云寨，鵲巢鳩占做了連云寨的大當家?！?p> 杜停杯用本來名字行走朝野之時他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尉，便是有詩才，天下有詩才的又何其多哉？所以使用原名的杜停杯到底是誰并不重要。
然而連云寨的大當家，威震朝野的杜公卻是光耀天下的巨擘。
“他做了連云寨的當家人之后，連云寨便不再作打家劫舍的勾當。轉(zhuǎn)而壟斷了蜀錦的來往運輸，在CD、洛陽、白玉京等地都開設(shè)了錢柜，經(jīng)營飛錢生意，至于入股操持的各項買賣也是不知凡幾?！?p> “殺人放火不做了，他倒是經(jīng)常作些修橋鋪路，救濟災(zāi)荒的好事。六年前濟水暴漲，淹了平盧節(jié)度使治下的齊州。橫海節(jié)度使封利貞與魏博節(jié)度使田弘正相約攻擊平盧鎮(zhèn)，為讓百姓免于兵禍，杜停杯親身勸服兩鎮(zhèn)暫息刀兵，又聯(lián)合江湖勢力將糧食運至平盧鎮(zhèn)救濟災(zāi)民?！?p> 韓崗說道這里，李旭的后背立時發(fā)了一背的白毛汗。
橫海節(jié)度使、魏博節(jié)度使以及平盧節(jié)度使，究其來由，都是當年關(guān)東之亂的禍首。謂之封豨長蛇，并不為過。這樣桀驁的藩鎮(zhèn)，就是自己也難以控扼，至于勸服他們不要趁著災(zāi)情攻擊臨近藩鎮(zhèn)，李旭自問沒有這個能力。
至于將緊要的糧食運進平盧鎮(zhèn)，這需要既避免橫海軍和魏博軍的阻撓，又要防止貪婪的平盧軍將這批糧食收為軍用。
大災(zāi)之后，封利貞和田弘正磨刀霍霍，李旭不信平盧節(jié)度使不看著這些糧食眼紅。
然而在韓崗的話里，這位杜公談笑之間舉重若輕，調(diào)和鼎鼐，生生將這樣一件看似不可能的事情變?yōu)榭赡?。這其中需要的智慧與力量以及勢力和手腕，都令人心生畏懼。
李旭一想到白玉京南邊的終南山中便住著這樣一位好鄰居，估計自己以后的睡眠質(zhì)量怕是要出問題了。
想到這里，李旭看著韓崗，自己現(xiàn)在有些不明白，這位韓相到底是要讓自己用杜停杯去刺殺吐蕃贊普，還是趕緊請岳顧寒或者少林出手解決這個腹心之患。
李旭越發(fā)覺得若論危險性，這位杜公遠比什么朗達瑪危險得多。
大忠似奸的俠之大者，還是大奸作偽的狼顧梟雄？
面對程奇力與皇帝投來的目光，韓崗長嘆一聲。
“老臣也時長猜測此人到底是怎樣一種人物，其所思所想所求究竟為何?！?p> “后來臣明白了，不過是個癡兒罷了。”
“陛下若要收復(fù)維州，削弱吐蕃，刺殺贊普，舍此人之外，再無他人更為適合，陛下若能應(yīng)臣一事，便可高枕無憂?！?p> 這位中書令怎么學(xué)起了話本故事里狗頭軍師的做派？李旭向程奇力瞥了一眼，似乎韓崗的描述，讓這位程中尉也認為杜停杯才是刺殺朗達瑪最好的人選，并向皇帝投來的認可的目光。
想不到最終說服這二位的竟然是這位杜大當家。
“何事？”
“臣愿代為安排，請陛下面見此人，曉以大義?！?p> 李旭聽到這里皺起了眉頭，這位杜公，自己見還是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