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弟，你這說的，難不成是玩笑話？如今我大唐兵多將廣、稱雄萬里，這西北有安息北庭都護(hù)，正北有天兵軍和朔方軍，即便劍南、嶺南之地，也有常年鎮(zhèn)戍之兵，偏偏這東北邊境上，又怎么會無兵可用？”王昌齡驚問道，信鴻雖不言語，卻也不解地望著張巡。
“大哥，咱是直肚腸人，又不曾喝多了酒，哪會開什么玩笑來，我大唐東北邊境上，現(xiàn)下確然已經(jīng)是無兵可用了。”張巡說著，飲盡了杯中酒，然后“珰”的一聲放下了酒杯?！叭ツ瓿⒆h廢府兵之事，想來大哥定是未曾聽說得了。”
“巡弟。你說朝廷要廢府兵？”王昌齡又問道。
“是呀，照實(shí)了說，其實(shí)也不是要廢府兵，而是已經(jīng)在廢了！”張巡如釋重負(fù)的舒了一口氣，感慨道。
“這？這府兵是我朝開國所創(chuàng)之制，想當(dāng)年高祖兵起晉陽、龍興北都，太宗掃除妖氛、廓清玉宇，府兵可是出過大力氣的，所以高祖太宗損益隋制后，又加整合完備，以成我大唐百年不變之雄制，再者，今上神武明達(dá)，追步太宗，素來又以仁孝治天下，這府兵之制，說到底，還算是祖宗制度，朝廷又怎會如此隨隨便便的就廢除了？”王昌齡百思不解道。
“大哥所言不差。按去年兵部呈報公文中說的，如今咱大唐邊地府兵長期戍守的，就有六十萬人之眾，就是有了這么多的強(qiáng)兵健勇，四方的蠻夷才不敢正視大唐，妄動干戈?？v有撮爾小亂，也不過都是癬芥之患，不大費(fèi)朝廷苦心思量?？善幸患拢蟾缫欢ú恢?，那就是如今的兵府，早就不似從前，別說是比不了高祖太宗之時，就是比之開元初年，那也是大大不如的了?！?p> “當(dāng)今圣上聰明英武，自平定太平之亂，親理政事以來，任用賢能，勵精圖治，如今已是數(shù)年豐稔，我和信鴻到東都時，曾見到米鋪精米一斗只賣十錢，如此低的米價，自隋季百余年來，也僅出現(xiàn)過三兩次而已，如此昌隆盛世，即便不能比肩堯舜，也足可追步貞觀之治，要說府兵衰微沒落，這委實(shí)是讓人有些難以相信?！蓖醪g微微沉吟。
“大哥，你是何時到的東都？”張巡問道。
“去年九月！”信鴻忙不迭說道，“那時公子和我，還在東都見了冀州的崔以崔公子?！?p> 張巡雖不知崔以是誰，但從信鴻話中所言，顯然這人與王昌齡相交頗深，料想必定是河北冀州崔氏名門，也不多問，仍然說道，“那時節(jié)大哥和信鴻弟在東都，自然不知道張說大人廢除府兵之議了?！?p> “張說大人？那不是當(dāng)朝的宰相嗎？”信鴻問道。
“是。”張巡笑道，“我大唐無雖宰相之名目，卻有宰相之實(shí)職，執(zhí)掌中書省的張說張大人，確實(shí)可以稱得上是當(dāng)朝宰相，甚至，可以說是當(dāng)朝首相?！?p> “這可怪了？！聽人說張說張大人還是從天兵軍升上去的，他這廢府兵之議要是真的施行了，那北都的天兵軍必然首當(dāng)其沖，那豈不是把自己的老部下、舊僚佐的飯碗都給砸了？天下還有這樣的事兒？”信鴻不解道。
“呵。信鴻弟說的是，雖然我深處草莽之間，但對張大人這一建議，也確實(shí)是大大的欽佩。這廢除府兵，難就難在這刮骨療傷，是先要剜開自己的肉??！”張巡嘆道。
“巡弟。你方才說張說大人提廢府兵之議，又說這府兵又不如早先時候，可張大人因何要廢府兵，府兵又怎的不似以往，還請你詳細(xì)說說?！蓖醪g道。
“這個好說。大哥，咱就給你講講自己參軍的事兒，你一聽便知道啦?！睆堁步舆B喝干了三杯酒，頓感舒暢，從頭說到，“起先在長安，家兄本想讓我考取功名，可咱耐不住寂寥，不愿去坐冷板凳，便想文武之道，一張一弛，這寫詩作賦也罷，舞槍弄棒也罷，說到底，還不都是賣與帝王家，既然都是給朝廷出力，那文武之別又何必如此介懷，于是便隨了自己性子，偷偷溜出來從軍去了。”
“哦。巡哥，那你為何來潞州參軍??？”信鴻問。
“長安距此千里迢迢，哪能想到會來到此處，起初咱是去了長安的兵府。你猜怎么著？第一天點(diǎn)卯，廳上就咱一個人！”張巡看見王昌齡、信鴻都不解何意，便笑道，“咱等了半晌，來了個老皂吏，就問咱是做啥來的？”
“當(dāng)兵來的？！”信鴻不自覺的回答道。
“就是??！咱當(dāng)時也是如此說，可那老皂吏對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翻說，干什么不好，來這里修房子。咱就問他，修什么房子？他說當(dāng)然是修當(dāng)官兒家的，這運(yùn)氣不好的，也就修修參將家里的房子，運(yùn)氣好點(diǎn)的，能修到將軍家里，運(yùn)氣再好的，沒準(zhǔn)能修到中書舍人家里，當(dāng)然了，那就不是給咱行伍之人賣力氣了，算是調(diào)用?？茨隳昙o(jì)雖輕，但是儀表堂堂，也是個長壽有福之人，沒準(zhǔn)什么時候發(fā)跡，能夠修到東宮去，即是不能修到東宮，修到宰相家里，那也是好的?！睆堁矊W(xué)著皂吏的老態(tài)模樣，惟妙惟肖的說將出來，引得信鴻都不禁莞爾。
“巡哥，你學(xué)的可真有趣。這老頭兒說的笑話不是？長安那么多兵府的府兵，要真是都去修房子了，那皇城和禁宮誰來守御？”信鴻捂著肚子，仍在笑個不停。
“巡弟，難道長安的兵府，情況當(dāng)真大都如此？”王昌齡仔細(xì)思量，沉吟半晌，不知為何，忽然發(fā)問說道。
“大哥?！睆堁餐醪g道了一句，也漸漸的簇了劍眉，表情突然嚴(yán)肅了起來，他無多言語，自斟自飲又是三杯酒水下肚，忽然喚了一聲在草棚子下忙活的草棧主人，“店家，拿大碗來！”那草棧主人正在那里端著勺子聚精會神的煮雞肉，被張巡叫聲一驚，手中的勺子沿著鍋邊“哧溜”滑進(jìn)了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