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故人

　　107路公交停在有些破舊的車站處，艾希從上面走了下來。

　　四周街區(qū)上的景物跟記憶里的一樣陳舊。

　　艾希沿著街道走到一處古舊的小巷，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查著門牌號。

　　紅光街第39號，就是這里了。

　　望著掉了漆的朱紅色門板，艾希輕輕叩響。

　　良久，里面?zhèn)鱽硪粋€蒼老沙啞的聲音：“誰呀？”

　　艾希精神一振，心頭涌上一股喜悅，她運氣不錯，沒有撲空！

　　“請問陳桂芝在么？”

　　她的聲音仿若黃鶯出谷，十分悅耳，語調(diào)也是極其地溫和，令人如沐春風。

　　里面響起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木門被拉出一條縫，露出小男孩臟兮兮的小臉。

　　男孩黑又亮的瞳孔中倒映出艾希漂亮的面容，有些傻呆呆地吸了吸鼻子，然后才回過神來轉(zhuǎn)頭對屋內(nèi)喊道：“姥姥，是個仙女姐姐。”

　　艾希不禁莞爾，想到前世自己同這小孩初見的時候?qū)Ψ揭呀?jīng)長成了個男子漢，一見到自己就會立刻紅著臉低下了頭。

　　“是誰啊？”房中上了年紀的女人聽見了外孫的聲音，立刻小跑著出來，難為她一把年紀，跑步的速度卻是不慢，顯然是常年鍛煉。

　　老太太見到艾希的第一眼就怔在了原地，隨后仿若是不敢相信一般地揉著自己的眼睛，然后顫抖地問了一聲：“小小姐？”

　　艾希心口一痛，她知道對方稱呼的其實是她母親。

　　“陳奶奶，我是小希，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艾希此時此刻也有些激動，前世她找到陳家的時候，年邁的陳奶奶已經(jīng)過世，她當時很是遺憾，還好陳奶奶的外孫雷驍，也就是眼前這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叫住了她，還詢問了她的姓名，然后將一段塵封了的往事講述給她。

　　她外公姓宋，出身名門望族，民國時期受了新式教育的影響，為了躲避家族中內(nèi)定的聯(lián)姻北逃到了S市，為了生計，就用帶出來的錢做起了木材生意，憑借著靈活的頭腦賺了不少錢。

　　而陳奶奶則是當年她外公外婆買下的婢仆。

　　再后來日本戰(zhàn)敗，內(nèi)亂之后新中國建立，外公就主動放了家中的所有婢仆歸家，陳奶奶因為同老雇主一家感情頗深，外婆便替她找了一戶人家，留在S市嫁人生子。

　　當年的外公家里的那些舊人和舊友都在六十年代的那場浩劫中死的死瘋的瘋，就連她外婆同姨母也沒能幸免于難。

　　所以艾希曾一度認為，只怕是永遠無法找到已故親人在這世上存在過的痕跡，還好她后來遇到了雷驍。

　　從小在姥姥身邊長大的外孫聽了許多老人家講的故事，提到過最多的，就是她曾經(jīng)服侍過的老爺和夫人還有兩位小姐。

　　也是因為遇見了雷驍，艾希才能夠推測出現(xiàn)如今艾建軍同牛桂花住的那座復古洋房原本是她外公同母親的家。

　　“小希？”眼前的老太太念叨著這個名字，不確定地問了一句：“你是？”

　　艾希用力點頭，眼睛已經(jīng)不知不覺地泛起了淚花：“陳奶奶，我媽媽是宋雨涵?！?p>　　“你是小小姐的女兒！”陳奶奶激動地上前，立刻抓住了艾希的手，帶著厚厚老繭的手掌摩擦著她柔嫩的皮膚，粗糲的觸感卻讓她有一種莫名的踏實。

　　“嗯?！卑Ｓ昧c頭，強忍著淚水道：“我偶然聽說了媽媽的事情，所以找到這里來，有事情想要問一問您。”

　　陳桂芝不住點頭：“孫小姐有什么話就問吧，真沒想到啊，我上次見到你的還是十幾年前，你媽媽把你抱過來給我看，那時候才這么點大。”陳桂芝拿手比劃著，老臉笑成了一朵燦爛的菊花。

　　雷驍傻呆呆地站在奶奶身邊，看著漂亮的小姐姐，止不住地吞著口水。

　　“我想問問您，這些年還有沒有見過我媽媽?！卑Ｖ藷岬哪抗舛⒅惞鹬ィ缓笤趯Ψ綗o奈的搖頭下一點點黯淡下去。

　　果然還是一無所獲。

　　“小小姐她還沒回來么？我記得當年她走的時候，跟我說是去BJ工作，還說三年五載的怕是回不來，要我好好保重，唉，小小姐也是個苦命人兒，她一個人帶著孫少爺，這日子得多難熬啊?！?p>　　陳奶奶是知道宋雨涵同艾建軍離婚的，她當年其實并不看好那個年輕人，雖然長得一表人才，可是看著就很浮，用她們鄉(xiāng)下的話講就不是過日子的人，但老爺相中了他是名牌大學畢業(yè)，那個年月，能有幾個大學生，更別說還是名牌大學。

　　卻沒想到后來，還是給她料中了。

　　艾希聽見陳奶奶的嘆息，就知道對方是在感慨自己母親的命運，的確，換做現(xiàn)代的眼光，她母親同父親當年就是一對孔雀女同鳳凰男的配對，雖然宋家在十年浩劫中元氣大傷，但根基還在，生意也漸漸回歸正軌。

　　可父母結婚之后不久外公離世，沒了約束的艾建軍就變得肆無忌憚起來，他慫恿母親變賣家產(chǎn)，幫助他的事業(yè)，短短幾年內(nèi)就從S重汽里的一名普通職工搖身一變成了副手，同時跟老廠長的女兒曖昧不清，甚至婚內(nèi)出軌，并造謠她媽媽同別人有染，最后竟然還厚顏無恥的提出了離婚。

　　然后心灰意冷的母親帶著小望離開，年幼的她則被法院判決給了艾建軍。

　　回憶戛然而止，艾希沉痛地睜開了眼，只見陳奶奶后知后覺地一拍腦袋，很是歉意道：“光顧著寒暄，都沒有請孫小姐您進屋去坐坐?！?p>　　“陳奶奶，你叫我小希就行了?！卑娜莸乇凰I進了屋子，低矮的平房，簡陋的土炕，聯(lián)想到這一片是S市有名的貧民窟，艾希不由得嘆了口氣。

　　“這么多年的老習慣，改不過來了，我啊一看見你，就想起來老爺和小小姐當年，你啊，長得跟小小姐真是太像了，一樣漂亮的跟天上的仙女兒似的?！标惞鹬ゲ[起有些渾濁的老眼，忍不住嘖嘖感慨。

　　“我們真的很像么？”艾希想著自己前世從姨奶奶手里拿到的那張老照片，過度泛黃的相片和黑白的材質(zhì)使她只能看清楚上面女人大致的輪廓，而記憶里母親的樣貌也早已模糊了。

　　后來她從小望那里也沒有找到過任何相片或者合影，不得不說十分遺憾。

　　“像，特別是眼睛，都跟天上的星星似的?！标惞鹬ミB連點頭，突然招呼來雷驍。

　　“狗子，去把咱家的相冊拿來?！?p>　　聽到這個稱呼，雷驍臟兮兮的小臉上一張嘴噘得老高：“姥姥，都說了不讓你叫狗子，人家叫雷驍！”

　　“好好好，你說啥就是啥，快去拿相冊?！标惞鹬o奈地笑了笑，可眼底滿滿都是寵溺。

　　聽到相冊兩個字，艾希的心砰砰直跳。

　　看來自己這一趟，沒有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