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寧就住在我隔壁,一墻之隔,想必也是將對面那雙男女吱吱呀呀的聲音都聽了去。
后來我實在睡不著,就睜著眼睛望著窗外的月亮發(fā)呆,時不時還能聽到他在隔壁翻身的聲音。
在這安靜如斯卻又刺耳如斯的夜晚,原來他也睡不著。
我想敲一敲墻,和他說說話,后來想一想也沒有什么可說的,便作了罷。
對面那雙男女折騰到大半夜,大概是累了,終于消停了下來。
沒有了這折磨人的聲音,許是看在累了一天的份上,周公終于忍不住喚我去約會去了。
第二天一早醒來,我頂著兩個黑眼圈出門,正好看到段寧也背著包袱出門,我倆在門口互相看了看彼此的黑眼圈,想起昨晚對面那尷尬羞人的聲音,都默契的不提。
下了樓,打著哈欠吃了早飯,喂飽了驢兄,繼續(xù)趕路。
路上,我始終沒有問段寧那一晚為何會出現(xiàn)在我家門前,他也沒有開口向我解釋的意思。
過了黃河,再往前走便是廬縣了。
黃河里的河水此時全都結(jié)上了厚厚的冰凌,官渡的船只早已停運,來往的行人都是直接在冰上行走。
我牽著驢兄小心翼翼的走在上面,生怕這冰凌不結(jié)實自己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
段寧在前頭笑我膽小。
等上了堤岸,我又忍不住回頭望去,那長長的河上結(jié)的冰凌的顏色就像我小時候玩的泥巴一樣。
我驀然想起小時坐在學堂里聽阿爹教書,阿爹教到《左傳》的時候,說:“《周詩》有之曰:‘俟河之清,人壽幾何?’”
這黃河之水世世代代這般渾濁,人的壽命又怎可與之相比呢?
這一年正月尾,瑯琊郡整整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墒堑任遗c段寧風塵仆仆走到廬縣的時候,廬縣卻已是春暖花開的好時節(jié)。
我才明白過來原來大齊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會下雪,也不是所有的叫桃花山的山,山頂都種著梅花。
靜會方丈說,過了黃河,再過五縣經(jīng)六郡就到了長安。
在廬縣客棧的時候,段寧也這樣同我說。
那時候,廬縣客棧里的梨花開得很美。段寧忍不住拉著我多待了一天。
后來,我一路男子打扮,與段寧一起,二人一驢,又陸陸續(xù)續(xù)經(jīng)過了蔚縣、寶縣、華陽郡……最后來到離長安最近的潼關(guān)郡,已是陽春三月。
此時,董公子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貢院考完了試,只等著放榜了。
此時,我已離開歡喜鎮(zhèn)一月有余。
再往前,與長安不過咫尺,可是與歡喜鎮(zhèn)已是天涯。
潼關(guān)郡里的桃花開得正盛,傍晚的時候,段寧非要拉著我去城門外賞桃花。
我不想去,他閃爍著一雙桃花眼道:“李姑娘,是不是想著明日便到長安了,好趕快與段某一別兩寬,各自歡喜?但是李姑娘,做人呢,都講究個禮尚往來,我們好歹也是千里迢迢一路相伴的情誼,即便明日就要各奔西東,姑娘今日請段寧喝一杯花雕酒,賞一賞盛開的桃花,怎么也不算是過分的要求吧?”
我不由尷尬起來,我確實打算到了長安便與他分道揚鑣,畢竟道不同不相為謀。
段寧這個人,雖然臉上總是掛著笑意閃爍著一雙桃花眼,可是我總覺得他是個深諳算計,城府極深的大尾巴狼,等到了長安我還是有多遠躲多遠的好。
但是他說得不錯,這一路上一個多月以來,他對我確實照顧頗多。
我以男兒裝扮示人,他便在人前喚我為小兄弟;我走路走累的時候,他便讓我騎著驢兄,自己在前頭牽著;在客棧住宿的時候,他更是將好的房間先留給我;最最重要的是,這一路上住宿的費用也都是他出的銀兩。路上我不好意思與他推讓,原本想著等到了長安再悄悄給他。
此時經(jīng)他一說,我若再不答應(yīng)同他前去,便真成了那忘恩負義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