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歡喜鎮(zhèn)的時候,說書人有一次講到貴妃與玄宗的故事。他說貴妃死后,玄宗回宮每每睹物思人,都會淚流滿面,情難自已。
那個時候,我不過將將十來歲的年紀,情竇還未開,只隱隱覺得故事感人,卻不懂究竟何為睹物思人。
后來等阿爹回家,我站在一旁拿著墨錠在硯臺上胡亂地磨著,問他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睹物思人。
那晚我記得阿爹沉默了很久,然后說:“看見一件物什,做一件事情,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個已經(jīng)離別的人,就叫睹物思人?!?p> 我又問阿爹玄宗睹物思人想念貴妃是不是就和他思念是阿娘一樣的,油燈下,阿爹摸了摸我的頭,沒有回答。但是我分明看見他的眼睛很紅很紅。
如今我終于明白,原來天底下所有的睹物思人都是一樣的。因為睹物思人的下一句,必定是物是人非。
一件物什,一件事情,總是讓人輕而易舉的想起已經(jīng)離別的人,讓人輕而易舉的心生感傷。
貴妃之于玄宗,阿娘之于阿爹,阿爹之于我。皆是如此。
“不開心了?”出神地立在一旁替段相爺磨著墨,忽然被敲了下頭。我側(cè)目過去,段相爺正好閃爍著一雙桃花眼笑意盈盈地望著我。
我狗腿地回了他一個笑容,更加賣力的轉(zhuǎn)著手中的墨錠,“相爺有命,小的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敢不開心?!?p> 他嘴角噙著笑,慵懶地靠在椅背上,雙手枕著頭,一臉好奇,“那董思善瞧著挺清冷一人,你卻這般愛貧嘴耍滑頭,本相甚是想不通你倆怎么能混到一起去的?”
他話音既落,我狗腿般的笑容便僵在了臉上。權(quán)貴的嗜好之一莫非就是喜歡揭人傷疤?
我看了一眼手中的硯臺,墨汁已經(jīng)磨得差不多了,遂將墨錠放回原處,一本正經(jīng)的瞎扯道:“看來相爺有所誤會了,我那時歡喜董公子,為了迎合他的氣質(zhì),從不敢這般貧嘴?!?p> 段相爺一副了然的模樣,“既然如此,我希望科考一事你也不只是貧貧嘴而已。我不愿三年后聽到有人議論說段小樅的門生竟然是個扶不起的草包,連個進士科都考不過,太丟面兒。”
我說段相爺破天荒的叫我來書房,原來在這等著我呢。看來我不學無術(shù)的頭銜果然眾所周知,淡定如段相爺都坐不住了。真真是有愧于我阿爹作為算賬先生的臉面。
但是我雖惡名在外,一些個經(jīng)史子集卻也都是瀏覽過的。這也是為什么后來我不去學堂,阿爹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緣故。不然就我那上知天文下曉地理的阿爹,第一個容忍不了我這個胸無點墨的草包姑娘,非得把我天天綁在學堂里不可。
不過他既已認為我確確實實就是個草包,我現(xiàn)在與他說這些,他也未必信,可能認為我依舊在貧嘴。反正我現(xiàn)在寄人籬下無事可做,不如就隨他安排好了,“我當初既已答應你,往后自然也聽從你安排,不過我想知道我阿娘的下落。”
我當初下定決心來長安就是為了尋找阿娘,即便是現(xiàn)在見不到,我也得知道她處境如何。
段相爺端正了身子,一手放在條案上撐著下巴,盯著我道:“李姑娘,不如我們賭一把如何?三年后你若順利及第,我親自帶你去見她。若是落榜了,你便獨自回歡喜鎮(zhèn)去,生生死死,再無人打攪你?!?p> 我望了他半晌,點頭,“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