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九

　　幾個人沖上去，開始對姚廣輝拳打腳踢。頭幾拳擂在姚廣輝的肚子上，姚廣輝感覺喉頭發(fā)甜，嘔出一口血，看來是自己的胃被打出血了。姚廣輝下意識地蜷縮身體，弓起身子趴在地上，隱藏起胸腹部。這時急促的呼吸讓他感到嘴里充滿腥氣，但他沒太在意這些，背后傳來的疼痛占據(jù)了他主要的神經(jīng)。

　　這頓打可以算得上結(jié)結(jié)實實。打完之后，姚廣輝趴在那里半小時都沒動。這一夜，姚廣輝窩在自己的床上沒有睡。

　　后來，姚廣輝很快便知道，監(jiān)獄里，每一個牢房在背地里都有自己的秩序。那個胖大男人是這間牢房的“大甲”，平頭男人是這間牢房的“二甲”，每一間牢房都有大甲和二甲，有的牢房還有三甲。大甲是這間牢房里最能打呢，干服了其余所有人，在這扇鐵柵欄里稱王稱霸；二甲是大甲選出來信得過的人，或者二甲在打架方面僅次于大甲。帶“甲”字的，是牢房里的統(tǒng)治階級，其余人叫“兵兒”，或者叫“丁兒”，具體怎么叫，姚廣輝也沒弄清楚，大家都這么含含糊糊地叫著，也沒人知道這個字具體該怎么寫。

　　姚廣輝納悶的是，同牢房的人為什么上來就打自己呢？自己說了自己是殺人犯，為什么他們不信呢？自己就那么不像殺人犯么？而且他在挨打的時候，大甲在后面不斷地咒罵：“媽拉個巴子的。裝殺人犯，騙老子。跑老子面前炸窩來了。打！使勁兒打！”姚廣輝怎么也想不通，難道他知道自己的底細？

　　大甲還真知道他的底細。這要歸功于胡大海。胡大海就服役于這座監(jiān)獄，但是他在別的牢房。劉本升通過胡大海的家人在探監(jiān)的時候，早就給胡大海帶過話——新進來一個叫姚廣輝的，必須好好弄一弄。

　　胡大海身強力壯，手上還有活兒，是他所在牢房的大甲。胡大海知道姚廣輝不會分配到自己所住的牢房，因為已經(jīng)滿員了。胡大海便向其他牢房的大甲通了氣。對于其他大甲來說，胡大海的要求提得好，既能欺負人又能換個人情，何樂而不為呢，各位大甲都欣然應承。

　　即使大甲不知道姚廣輝的底細，胡亂說自己是殺人犯也是不行的。監(jiān)獄就是個變形的小社會，其信息傳播速度及傳播途徑是不可小覷的。你今天跟人家說你是殺人犯，人家明天會去詳細打聽的，打聽到你不是，那會打得更嚴重。

　　不管怎么說，姚廣輝被欺負的監(jiān)獄生活開始了。打他第一天進來，就沒吃過一頓全乎飯。通常一餐都會有兩個饅頭一碗菜?？墒撬惋埖木瘑T一走，自己那碗菜就會被二甲搶走。菜被搶走后，大甲吃掉大部分，二甲拿走小部分，最后扔回一個空碗給姚廣輝，碗里只剩一些湯底，拿饅頭蘸一蘸，或者干脆舉起碗來舔一舔，就沒東西了。有的時候，食堂的菜做咸了，姚廣輝還會被搶走一個饅頭。如此一個月下來，姚廣輝整個人瘦了一圈，不光瘦了，還黑了。他自己也不知為什么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待著，竟然變黑了。終于有一天，姚廣輝受不了了，警察送來飯，姚廣輝接過菜碗之后立刻開始不顧一切地把菜往嘴里倒，他要趁警察還沒走，其他人不敢妄動的期間把菜全吃掉。警察一走，大甲沖上去，一腳踹翻了他的餐具，兩個饅頭骨碌碌滾在地上。大甲一揮手，其余人都上來，圍著姚廣輝踢。姚廣輝側(cè)身倒在地上，蜷起身子，用腦袋護著頭。這一刻，姚廣輝哭了，眼淚、鼻涕、混著嘴里沒嚼完的菜，往外淌，淌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