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明州城上降了一場大雪,雪厚三尺,從城樓之上望去,偌大的明州城好像被浸進(jìn)一片雪白。
這日清早,城樓上值守的年輕力壯的兵卒,往幽州蛇麟鎧內(nèi)塞了一層棉絮,用胳膊攬著長戈,在值守臺上踱步。塔樓里的將官也不管這些士卒的懶散,不知從哪里搬來一小尊風(fēng)爐,在身前燒一壺?zé)岵?,坐在塔樓里備著的矮木椅上,感覺著身上冷意的消退,露出一絲自得的微笑。
什么?你問明州士卒為何身著幽州鎧?因為明州刺史兼平章政事葉永青是幽州刺史調(diào)任的官職,看上去加了個平章政事的官職,實際明升暗降,畢竟幽州軍事重鎮(zhèn),刺史大人手握兵權(quán),固守行軍要道,幾乎成了土皇帝,也不知道葉大人是因為什么被調(diào)來這個安穩(wěn)富饒的州郡。
葉永青是個將才,無論在軍隊還是官府中都御下甚嚴(yán),遇事常常急吏緩民,所以深受明州百姓愛戴,更何況葉永青從幽州離職時帶來一千幽州蛇鱗鎧,給明州守備軍中的優(yōu)秀者穿上,往往在士卒中能夠以一敵三,敵四,并且沖撞敵陣,還能全身而退。這樣下來,明州附近的匪盜也不敢猖狂了,百姓安居樂業(yè),更加愛戴葉大人。
就是在這個雪霽初晴的早上,身穿深青袍服的葉府的宋管家吩咐幾個家仆清掃葉府門前的積雪,然后乘著官轎去接全城人稱“接生圣手“的接生婆,其實宋管家和葉大人的關(guān)系很微妙,明明是主仆關(guān)系,兩人卻難分彼此,常見宋管家乘著葉永青的官轎出行,也不怕人們指責(zé)葉,宋二人不遵守大唐政令,因為唐令規(guī)定各地官員有各自官轎,并且只能由官員乘坐。
宋管家到了接生圣手的家里,等不得這個中年女人作著揖說些什么萬福金安,就揮手讓三四個家仆把這個女人塞進(jìn)了轎中,然后宋管家抬腳極其瀟灑地走進(jìn)轎子,抬轎子的四個大漢二話不說抬起轎子就走,往葉府的方向猛趕。
轎子中,接生婆盯著正視著她,似笑非笑的宋管家,滿臉的驚恐,若不是宋管家經(jīng)常乘著官轎逍遙過市,明州城的百姓都認(rèn)得,接生婆幾乎要哭出來,一句“強(qiáng)搶民女“含在嗓子里,咽是咽不下去了,喊也喊不出來。
“好了“,宋管家嫌棄地看著她,“我家夫人要生了,葉大人請你去接生?!?p> .......
一路無話,只是接生婆坐得端正了些。
到了葉府,早有家丁在府門等候著,領(lǐng)著接生婆前往葉夫人的廂房,宋管家沿著小路走過大堂,在堂后的園子口停下,這個園子,里面種滿了葉永青夫妻二人喜歡的桃樹。前幾日的大雪幾乎封了園子,靠著十幾個家丁數(shù)個時辰的清理,才讓桃樹不至于早早凍死,新桃夭折。
園子的入口再往內(nèi)走幾步處,站著一個穿著深紫袍服的男人,長得十分英俊,但是不妖,有幾分儒氣,但是站姿挺拔,靠近便感覺到一股從金戈鐵馬中奔騰出的沙場氣。正是幽州刺史出身的的明州刺史葉永青。
宋管家上前靠近葉永青:“老葉,接生婆來了。“
“好“,言簡意賅,葉永青似乎也不愿意多說些什么,這個戰(zhàn)場上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儒將,見過太多生死,但是面對最愛的夫人將要經(jīng)受的生娩之痛,竟感覺手足無措。沒過多會兒,從葉夫人的廂房中傳出了夫人臨盆的痛呼,嘶聲力竭,震得葉永青心神不寧,但也無能為力,只能眼睛死死地盯住一朵將開未開的桃苞來轉(zhuǎn)移自己注意力。又過了一陣,呼聲逐漸弱了下去,葉永青焦急地等待著,緊張萬分地聽著夫人廂房傳來的動靜,兀的,一聲孩子的啼哭和那株新桃開放的爆裂聲同時響起,孩子的啼哭越來越清晰,桃園內(nèi)也開放了一朵又一朵鮮嫩的新桃,滿園的桃紅,滿園的春光。
畫樓春早,滿園桃花笑。
葉夫人誕下一女,葉永青為她起名叫葉桃。
葉桃天生新桃般粉嫩,從小可愛異常,家人對她極盡寵愛,葉家小女就這樣懵懵懂懂地過了8歲。
葉桃八歲時,高句麗派二十萬大軍進(jìn)犯幽州,幽州軍連連敗退,朝廷重調(diào)葉永青為幽州刺史,帶著葉夫人重回幽州,統(tǒng)帥三萬幽州蛇鱗軍拒高句麗大軍于范陽,葉永青夫妻二人皆是難得的將才,智勇雙全,以三萬兵力據(jù)守范陽數(shù)月,遏制高句麗的大軍攻勢,不想高句麗聯(lián)合契丹,奚四十萬大軍強(qiáng)行破城,葉永青敗逃平縣,次日,高句麗大軍踏平平縣,葉永青夫妻生死不知。
而明州的葉府內(nèi),葉桃還在無憂無慮地玩耍著,盤玩著手上周管家新買的香包。感覺背后有人快步走來,轉(zhuǎn)頭一看,是那個平日里與她玩耍的宋管家。宋管家向葉桃說道:
“老葉夫妻此時生死未卜,我宋嘯身為生死兄弟,我要親自前往幽州,去尋他們的一線生機(jī),桃兒在家里要乖,等我們回來。“
說完也不管葉桃聽沒聽懂,轉(zhuǎn)身大步離開了。
其后第二年的春天,一個夜里,明州葉府內(nèi)不知道什么人不小心把燭臺打翻,引起一陣大火,順著風(fēng)勢將葉府燒個精光,包括那百株開得正好的桃樹,都化作焦墟上的一捧塵土。住處也沒了,主人夫妻也生死不知,留下的財產(chǎn)也在大火中成了飛灰,仆役們沒了營生的活,就各自散去了。葉桃坐在葉府半焦黑的大門前,哭得一絲力氣都沒有了,昏昏沉沉地靠在葉府門上,耳朵聽見春雷陣陣,天上下起雨來,葉桃也沒力氣再去找個地方避雨,把身子往門口縮著,就這么躺在葉府門的檐下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后來,是路過葉府的臨仙樓的王媽,同情葉桃的悲慘遭遇,又看出葉桃的美人底子,把她帶回了臨仙樓,教她彈琴唱曲,吟詩作畫。
葉桃,就在臨仙樓落身,成為了一名歌伎,王媽按葉桃的意愿給她取藝名為木桃。
五年后...
及笄之年的葉桃出落得窈窕美麗,身著粉紅桃香緊身袍袍袖上衣,下身月白色與淡粉紅交雜的委地錦緞長裙,皮膚細(xì)潤如溫玉,櫻桃小嘴不點而赤,嬌艷若滴,三千青絲用發(fā)帶束起,頭插蝴蝶釵,腮邊兩縷發(fā)絲隨風(fēng)輕柔拂面憑添幾分誘人的風(fēng)情,而靈活轉(zhuǎn)動的眼眸慧黠地轉(zhuǎn)動,幾分調(diào)皮,幾分淘氣。
葉桃琴曲極富盛名,一首臨江仙,半曲水龍吟,配上一顰一笑中的嫵媚,明州富家子弟當(dāng)她做天上的琴仙子,為她一擲千金,漸漸地,琴仙子木桃之名倒是傳遍了江南的繁華之地,臺州,越州,杭州,婺州的風(fēng)流公子都爭相做客臨仙樓,或者更準(zhǔn)確地說,來聽木桃仙子的琴曲,來一睹仙子真容。
葉桃在這段時間里見過太多太多富家公子,有俊美的,也有丑陋的,有多才的,有庸俗的,有高風(fēng)亮節(jié),單純?yōu)槁犌俣鴣?,也有色欲熏心的,幾首琴曲之后便借著酒勁,想要輕薄葉桃的。那些心術(shù)不正的自然讓葉桃叫人扔了出去,淪為富家子弟中的笑柄,那些品德高尚的,葉桃也盡心為他們彈琴歌唱,倒是引得幾個公子想要將她贖身,娶她為妻,不過都被謝絕了,一是王媽將葉桃視若己出,心疼這孩子打小就沒了父母疼愛,不舍得將她嫁人,二是葉桃不愿意,公子哥見得多了,再怎么有才華氣度,也不太出奇,就這樣,又過了兩年。
剛剛十九歲的陳過庭本進(jìn)不去葉桃的世界的。這樣一個父母早亡,滿身儒氣的讀書人,張嘴便是什么子曰,什么已矣,既沒有富家子的滿身的貴氣,也沒有什么大的理想,就是一個想讀書做官,光耀門楣的普普通通的年輕人。
但是在七夕之晚,當(dāng)陳過庭讀久了書,開始心煩意亂,在明州河邊走的時候,遇見了獨自坐在河邊對著水中倒影的皎皎明月哭的稀里嘩啦的葉桃。
兩人同時看見了對方,不知所措的陳過庭下意識轉(zhuǎn)身,想當(dāng)作沒看到,卻被身后的女子叫住:
“那個穿青袍的,看見小女子在哭也不來安慰一下嗎。“
“姑娘,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動.......“
“老娘管你呢!坐過來!“
葉桃看見這個呆呆木木的讀書人,索性也不裝什么歌樓魁首,天上琴仙了,恢復(fù)調(diào)皮刁蠻的小女生性格,學(xué)著街上悍婦的語調(diào),強(qiáng)逼著陳過庭坐到她身邊來說說話。
陳過庭轉(zhuǎn)過身,趁著月色看見葉桃一張剛哭過之后的臉,雖然眼睛有些浮腫,但是依舊不減顏色,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像是謫仙子一般。不禁有些呆了,就顫顫巍巍地走過去,不聲不響地坐下,只是坐得離葉桃稍遠(yuǎn)了些。葉桃沒好氣地看著他,想著這個男人怎么也不珍惜和自己近距離接觸的機(jī)會。
在歌樓的時候,每靠近木桃仙子一寸都要十兩黃金。
于是,當(dāng)許多戀人在燈火輝煌的繁華街道上牽手賞月,互相在耳畔深情地絮語時,當(dāng)未嫁人的女孩子穿上盛裝去鄰居家,找同齡的女孩子一起聚會,玩耍時,當(dāng)獨身的女子把時令瓜果與代表女紅的針線等物擺放在月下,向月亮和織女星祈禱,祈禱會有如意郎君與她情投意合,共度余生時,葉桃和陳過庭就這樣遠(yuǎn)遠(yuǎn)地坐著,說話,或者說,只有葉桃在滔滔不絕地訴說著自己身世的凄苦,訴說著對父母的思念,訴說著對現(xiàn)在生活的厭倦,而陳過庭,就這樣靜靜地聽著,不時偷偷看一眼葉桃,擔(dān)心這樣好看的姑娘又哭出來,到時候自己看著都揪心,也不知道怎么寬慰的好。
就這樣一直到遠(yuǎn)處街道,人家都沒了聲響,遠(yuǎn)方煌煌的火光也熄滅了,只剩比先前更大更圓的一輪皎皎明月掛在天邊,與迢迢河漢相對著。星光璀璨,照落在葉桃,陳過庭兩個在同樣感覺孤獨的人身上。
葉桃站起身,拍拍自己裙擺上的塵土,喊了一聲那個仍舊坐著的呆呆讀書人:
“我要走了,你也回家吧。“
陳過庭忙不迭地起身:“姑娘,無需太過悲傷,子曰:天將降大任......“
“別和老娘提什么孔子,老娘不是儒生,“葉桃惡狠狠地將陳過庭打住,“我和你說什么,你聽著就好,別說話?!?p> “哦?!瓣愡^庭一時也想不到要說什么,就這樣低著頭兀自往家的方向走過去,聽見后面的葉桃叫他:
“讀書的,每晚都來此處,聽我說話?!?p> 陳過庭何曾見過這樣的女子,也沒聽過這樣的要求,腦子都懵了,好似在夢里,跌跌撞撞地走回了家。
第二天夜里,陳過庭還是去了河邊,聽葉桃說了一晚上的話,至于為什么還去,讀書人自己也不知道,或許是從來沒有人和他這樣靜靜地聊過生活,或許是他感覺這個刁蠻美麗的姑娘身上有一種淡淡的孤獨,和自己內(nèi)心潛藏的孤獨相通。
就這樣,兩個人在河邊,在夜晚的聊天集會已持續(xù)了一年,兩個人從一話不說到無話不說,額,陳過庭或許還有所保留,葉桃是真的連女子的月事都和陳過庭說個沒完。今年葉桃也年至十八,正是出嫁的好年紀(jì),不過葉桃死命不肯離開臨仙樓,王媽也寵愛她,就由她在樓里天天彈琴唱曲,來看她的公子哥也少了不少,都迷上婺州一個西域來的歌女,葉桃也樂得清閑,無聊的時候竟然化了男人裝扮,出去找陳過庭玩,然后拉著這個滿臉通紅的,口里念著“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的讀書人逛煙花柳巷。
也是在這一年,占據(jù)了幽州的高句麗,進(jìn)軍長安,與此同時,匈奴,鮮卑,羌等政權(quán)也出兵犯唐,邊境戰(zhàn)事吃緊,朝廷向各州府發(fā)出征兵令。
早已習(xí)慣了平安生活的江南百姓,沒受戰(zhàn)亂波及,樂得自在,完全沒有想要去摻合戰(zhàn)事的想法,富家子弟更是不想舍去自己悠閑富足的生活,去和敵人血肉相拼。
但是有一個人卻自愿被征調(diào)前往邊境拼殺,是陳過庭,誰也不知道這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書呆子發(fā)了什么瘋,就他這樣木木的呆呆的,體格一般,也不甚強(qiáng)壯,上去戰(zhàn)場也不怕被兇悍的敵人生吃了。
但是陳過庭卻十分堅定地要去。
在征兵前往幽州的這一天,過了而立之年的陳過庭收拾好了行囊,背在身上,鎖上住了十幾年的木屋,走出巷口,看見背對著他的莫儀,陳過庭的老師。
“莫師“陳過庭彎腰拱手,“先生怎么來了?!?p> 莫儀沒有回頭,“天下儒者無不以讀書經(jīng)國,戰(zhàn)場野蠻,非是汝的去處,若汝再在書塾中潛心三年,進(jìn)士有望,何必去經(jīng)生死?!?p> “先生,國之有難,何必武者方有責(zé),過庭一介書生,依舊有保得百姓平安的愿望,三年,過庭等不起,大唐也等不起?!?p> “哼!是那臨仙樓的仙子等不起吧?!澳獌x冷哼一聲。
陳過庭愣了愣,臉上浮現(xiàn)一霎緋紅,葉桃曾和他說過自己不喜歡讀書人,更喜歡將軍。想來是葉永青在葉桃的記憶里太深刻,在葉桃見過的男人中太出類拔萃。而陳過庭很喜歡葉桃,很喜歡很喜歡,他自己知道,不是普通喜歡的那種。
是什么時候開始喜歡的呢,可能在葉桃和陳過庭河邊聊天的某個夜里,可能是葉桃?guī)е诮稚蟻y竄,調(diào)戲他的時候,也可能是初見葉桃的那個夜晚,看見那個女孩的淚眼,便下定決心守護(hù)她。陳過庭也說不清,但是可以確定的是,陳過庭想成為守護(hù)葉桃的人。去守邊關(guān),守的是國,更是家,陳過庭希望在家里等他回家的人是葉桃。
“唉“,莫儀轉(zhuǎn)過身,“紅顏枯骨,哪里有圣賢之道重要?!?p> “先生“陳過庭向前一步,“讀書可以萬卷,行路可以萬里,這么好年華的我愛之人,只有這一個?!?p> 莫儀轉(zhuǎn)過身看著他,臉上竟露出欣慰的表情,抬手扔給陳過庭一道令牌,“到了幽州城,找謝隨風(fēng)?!?p> 陳過庭不知所以地收起令牌,向先生拜別,大步走出了巷子。
莫儀看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臉上露出悲傷的表情,“我也愛過一個最好年華的人,對嗎......“
陳過庭去了幽州。
有人說,陳過庭走的時候找過葉桃和她道了別,不然葉桃怎么會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臨仙樓撫琴,曲子也沒有離別的愁怨。也有人說陳過庭沒有和葉桃道別,葉桃不喜歡陳過庭,陳過庭的離開不過使葉桃少了個玩伴,葉桃不在意。這些都是猜測。
人們只知道那天之后臨仙樓的木桃仙子自贖出了樓,然后不知所蹤,人們也知道陳過庭的鄰居家的兩排小木屋都被一個叫陳簌簌的神秘女子買下了,然后陳簌簌就住在靠近陳過庭的那件屋子里。
陳家墻頭千葉桃,風(fēng)動落花紅蔌蔌。
陳簌簌自然是葉桃,葉桃自然是喜歡陳過庭的,陳過庭去從軍,她暗暗哭了許久,也曾拉著陳過庭想讓他打消參軍的念頭,但是陳過庭笑了:
“我陳過庭守住大唐,就是守住大唐的葉桃?!?p> 轉(zhuǎn)眼兩年。
葉桃在這個小木屋也呆了兩年,期間,她把自己所在的這件屋子和陳過庭的屋子打通,翻看陳過庭留下的書籍筆記,看著陳過庭留下的充滿正氣的遒勁字跡,心里不由得期待起與意中人的再見,“只要他回來,十年,二十年我也能等?!?p> 一直倒是沒有陳過庭的訃告回來,葉桃也很安心,心想著要是打仗打得激烈,你就躲起來呀傻子,我不要你當(dāng)上將軍,平平安安回來就好了。
葉桃等到生命的最后也沒等到陳過庭。
葉桃二十歲冬天的那場瘟疫來得快,去得也快,葉桃本來不會得瘟疫的,只是她太善良,不僅向官府捐了銀兩,還跑去醫(yī)館收治病人,在瘟疫過去前的一兩天得了瘟疫,沒幾天就病死了,人們感激她,沒有把她火葬,而是埋在了她在自家院中栽的桃樹下。
第二年春天,這株桃樹開得格外的繁盛。
也就是這一年的春天,一個沒了一只胳膊的男人回到了明州,回到了闊別三年的家,看見了被鑿穿的一面墻,看見自己的被翻的亂七八糟的書,看見聯(lián)通著自己房間的屋子外,有一株桃樹,看見樹下的一座孤塋。
就在這個春天,這個身著青袍,一邊袍袖空空的男子,在開得正好的桃樹下失聲慟哭。一時桃花落盡,滿城皆悲。
游子春衫已試單,桃花飛盡野梅酸。
他帶來的三萬幽州蛇鱗軍似是感受到主帥的悲傷,都低下頭哀悼著。
后來,聽說幽州刺史謝隨風(fēng)再看見陳過庭的時候大吃一驚,因為陳過庭的頭發(fā)已全白了,這個令高麗,羌大軍聞風(fēng)喪膽的儒將軍,從明州走出的時候,就一瞬白頭。
再后來,莫儀問陳過庭,將軍百戰(zhàn)為何
陳過庭笑了笑,只為守一座孤塋,萬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