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平是第二天下午趕到的,顧嵐嵐出事的當天晚上接到電話時,他坐上飛往香格里拉的航班剛落地,于是連夜就又買了機票回程,第二天下午才有航班,所以趕到的時候,顧嵐嵐已經(jīng)可以勉強坐起來說話了。
“哎喲我去,顧嵐嵐,十幾個鐘沒見你,你就要上演木乃伊了,這新造型,你工作室剛想出來的吧?!笨粗檷箥?jié)M身的白色繃帶,馮平臉上雖然漾起微笑,眼睛卻露出了從未見過的擔憂。
“去你的!”我啐了他一口,才回過頭繼續(xù)給顧嵐嵐喂粥,醫(yī)生說她剛洗了喂,什么食物都不能吃,勉強喂點白粥,緩解一下胃部不適,但是不能多喂。
“好啦好啦,我開玩笑的啦。”馮平玩世不恭的笑容才收了起來,輕輕地在顧嵐嵐身旁坐下,“看清楚是什么人干的了嗎?”馮平的臉色隨即變得有點難看。
“清楚了,還抓住了,現(xiàn)在在派出所里?!蔽姨骖檷箥够卮?。
“是什么人?”馮平又問,雖然裝作漫不經(jīng)心,但語氣卻明顯在漸漸加重。
“不知道……”顧嵐嵐的聲音有些沙啞,眼睛卻惡狠狠地盯著前面,用一種極其冰冷的聲音說道,“應(yīng)該是別人找來的吧。從酒吧的洗手間里把我拖走,一上來就喂了我一瓶東西,然后幾個女人就像瘋子一樣圍著我打了起來。還好我機靈,手機馬上就撥打了女王的電話,不然的話,現(xiàn)在估計被人打死都不知道了?!?p> “借刀殺人!找一群潑婦做這種事,真他媽不是人!”馮平也惡狠狠啐了一口,眼睛冒著殺人的火花。
“是啊,事情已經(jīng)開始變得越來越不簡單了”我將碗放下,拿了張濕紙巾幫顧嵐嵐擦嘴,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內(nèi)心還留有余悸,“PFD酒吧是我們常去的地方,可以說算半個我們的地盤??墒亲蛱焱砩衔疫^去的時候,從門口到舞池,卻都站著好多奇奇怪怪的人,他們好像是在監(jiān)視什么人一樣。我過去找到阿輝,阿輝卻不敢和我光明正大的交談,他告訴我顧嵐嵐出事了,但他被人鉗制走不開,要我去休息室找一個叫蚊子的男人幫忙救人。后來我找到了那個人,也多虧了他的幫忙,那些女人三下兩下就被制伏,顧嵐嵐的小命才得以保住?!?p> “嗯嗯,改天我真的要過去好好感謝一下那個人,如果沒有他,我恐怕就小命不保了。說實話,那些女人出手可真狠,招招往弱點處踢,完全沒有一絲人性!媽的,到現(xiàn)在渾身還都是疼得難受!”顧嵐嵐爆了一句粗口,顯然是動到什么地方,一時疼得齜牙咧嘴。
“那現(xiàn)在完全沒有線索嗎?一群毫不相干的女人出來打你,你完全沒有任,何懷疑的對象嗎?”馮平又問了句,眉頭緊鎖地盯著顧嵐嵐。
“沒有……”顧嵐嵐搖了搖頭,目光閃爍。
“她們都罵你什么?”馮平還是死死地盯著顧嵐嵐,眼神變得冰冷。
“小三……”顧嵐嵐淡淡地說了出來。
我們都沉默了。沒有一個人再說話了。病房里除了儀器發(fā)出來“滴滴”的聲音外,再無其它聲音,這時候莫說是一根針,就算是一根羽毛掉落,恐怕都可以發(fā)出震破耳膜的響聲吧。
我沒有抬頭,我知道,他們也不會抬頭的。我們都太相似了,所以了解彼此的脾性,而也因為了解,所以知道此時最好的回應(yīng)便是無視和沉默。而且也似乎只有無視和沉默,才能維持我們之間的平衡。我們不是神,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不曾擁有改變彼此命運的神力,也沒有堅守太多是非對錯的勇氣,所以在光怪陸離的眾生百態(tài)中,能做的便只能是理解與無視。理解彼此的苦衷,無視彼此的作為,然后毫無條件的包容。也許,在很多人的眼里,這是沒有底線的妥協(xié),但是只有我們自己才知道,對于我們這樣一群本身就存在問題的人,多年的改變嘗試無果以后,溫柔的無視恐怕才是最好的回應(yīng)。這種回應(yīng),在多年的磨合中,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默契,而正是由于這種默契,我們才能如此和平無間的交往。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顧妖精,你還吃不吃,不吃的話我可就收了?!蔽艺f著移走了小桌板,將上面的碗筷拿了下來。
“嗯,我不吃了……”顧嵐嵐點了點頭,如花笑靨又回到了臉上,裝作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眼神又明亮了起來。
可是,正當一切都如往常一樣即將進入正軌的時候,馮平卻沒有接下我們的話。他低著的頭,抬了起來,眼神充滿一種憤怒的冰冷,輕輕卻又吐字清晰地說,“還沒有分開嗎?”
我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平時最是溫和的馮平,今天卻爆發(fā)了從未有過的強硬,他怎么敢,就這樣打破我們之間的平衡呢?
“呵呵……”顧嵐嵐干笑了兩聲,好像還要挽回已經(jīng)失控的局面,打著哈哈說道,“什么分不分開?我們?nèi)齻€,永遠不分開?!?p> “我說的不是我們?nèi)齻€”馮平看來似乎已經(jīng)鐵了心,“我說的是你和那個男人?!?p> “噠噠”兩聲,我手上的筷子跌落地面,水磨的地板傳來清脆冰冷的回應(yīng),亦如我心里那座冰山碎掉的聲音。
“沒有……”與此同時,一個微弱的聲音從顧嵐嵐的喉嚨里發(fā)出,完全失去了她平日的柔媚。
沒有,是的,沒有!我知道的,但我沒有問,我覺得聰明如顧嵐嵐這樣的人,是不需要別人給她建議的,她也不需要按照別人設(shè)計的路線走。她只要走自己的路,就一定能夠幸福輝煌的。
“那你要等到什么時候才會離開他?”馮平的眼睛紅了,耳朵也紅了,但是強壓住的聲音還是那么低調(diào)、那么堅定。
“不知道……”顧嵐嵐臉上的表情向上扯了一下,嘴角上揚,我知道她是想苦笑,可是面部肌肉扯痛傷口,又收住了。
“不知道”馮平深吸了一口氣,苦笑了一聲,“你要等到你人老珠黃的時候才離開嗎?還是要等到名聲掃地的時候才離開?又或者你都等不到那個時候了,因為早在這一切發(fā)生之前,你可能就會被他的老婆給弄死了!”
馮平終于爆發(fā)了,將手上的一次性杯子重重摔在地上,那張因憤慨而變得扭曲的俊顏已經(jīng)寫滿了無奈和哀傷。
而他臉上的哀傷,同樣也刻在了顧嵐嵐眼中,兩相對望,四顧無言。
顧嵐嵐沉默了,只是看著馮平,淚水慢慢流流下來。
馮平也沉默了,他的呼吸漸漸平靜,可是哀傷卻加重了。
我也沉默了,我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這一切。我們之間的平衡被打碎了,隱藏在心底的痛苦翻滾著被迫上涌,就想清澈的水里的淤泥被攪動,整個水底都變得渾濁了。我知道,馮平這是真的關(guān)心,可是,這樣的關(guān)心卻讓本來就岌岌可危的三個人都開始變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
沉默著過了許久,馮平才蹲下了身子,將地上的紙杯撿起,扔進了垃圾桶。用一種近似自言自語的語氣說著,“有些人、有些事,必要的時候就應(yīng)該像垃圾一樣把它扔掉。顧嵐嵐,離不離開那個男人,是你的選擇,無論你怎么選擇我都會支持你,但是,我卻不愿意再看見你為他吃苦了。所以,從今天起,我不會再來看你了,今后你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微信上直接找我吧?!?p> 馮平說完后,推開門走了出去,沒有回頭。看著他消失在門外的背影,我有種說不出的傷情,卻又不知道怎么去撫慰。也許,真應(yīng)該就到此為止了吧!
很久很久,我回想起那個場景,都會覺得一陣心悸,真覺得當時要是能夠打住,也許后來的很多傷害就可以完全避免。我還是一樣當個幸福的季太太,馮平依舊是個水平一般卻又有著不一樣文藝情懷的攝影師,而顧嵐嵐繼續(xù)做個顛倒眾生的顧妖精,那結(jié)局應(yīng)該會幸福很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