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魏亦(上)
我時常都會想起那個中午,那個與季文儒訣別的場景。就算在夢中,也會常常被季文儒的眼神驚醒。用什么來形容那種眼神呢?空洞、黯淡、失落、絕望,又好像不止,仿佛在這些表像之下,還深藏著一個絕望靈魂的不安和無奈。
我記得,那天說完以后,季文儒并沒有立刻做出回應(yīng)?;蛘哒f,他已經(jīng)在沉默中作出了回應(yīng)。
我內(nèi)心有過一陣解脫,但在看到他那復(fù)雜眼神之后,卻又有一陣驚觸靈魂的難受。我心理曾經(jīng)想過無數(shù)種季文儒會暴走、會失落、會掙扎的情形,但是現(xiàn)實中的煎熬卻變成了無言以對的沉默。
季文儒說,先吃飯吧。
然后我們就對著滿桌的美味大快朵頤了起來,好像剛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我甚至胃口大開,吃了整整兩碗米飯,季文儒也是在不停地吞咽食物中解決眼里流露的哀傷。
最后,我們誰都吃不下去了,撐得胃都難受。
季文儒說,要是不吃飯,怎么有力氣去難受?恐怕連門口都走不出去了。
我對季文儒說,我不難受,但是我要吃飯,吃完飯才有力氣活下去。希望有一天,他也能夠像我一樣,不再難受,只為了活下去。
然后我們倆就笑了,四目相對地大笑了起來,笑得肚子疼、笑得眼淚直流。
我感覺眼睛難受,這種感覺在每每夢到那個場景驚醒后尤為嚴(yán)重。看了醫(yī)生,他說是結(jié)膜炎,叫我盡量多休息,避免眼睛過度疲勞,避免流淚過度。
可是,怎么會流淚呢?哪來的眼淚流呢?我好像根本也沒有流淚的必要。
醫(yī)生搖搖頭說,這個他也不清楚了。
……
周末的上午,照樣是睡得天昏地暗。這樣的日子,已經(jīng)是云中項目開展以來為數(shù)極少的時候了。我全身無力地窩在被子堆里,床上堆滿了七八個枕頭,天氣涼得正好,我的睡眠也非常好。正在考慮要不要接受肚子的建議起來覓食,李泯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接還是不接呢?接,明顯是不會有好事;不接,也不是件好事。
最后,手一滑,還是接聽了。
“喂……”
“小陳,這么久才接電話,你該不會還在睡覺吧?”李泯的聲音略帶驚訝。
“對啊……”可是這有什么好吃驚的?難得遇上個不用加班的周末,睡個懶覺也不為過吧。
“天氣這么好,你這么好的年紀(jì),怎么就舍得在睡夢里渡過呢?”她有些惋惜,太陽打西邊出來,女強(qiáng)人也有悲春傷秋的一面?。?p> 我打了個冷顫,不覺清醒了過來,“泯姐,我也知道人生苦短,可惜我沒有遇到春天,那就只能暫時冬眠咯。您要是想心疼我的話,幫我介紹個如意郎君,那我不就不用辜負(fù)青春了嘛。”
“你真要?”
“真要!”我揶揄著李泯,在被窩里以自由姿勢翻了個身,繼續(xù)沉浸在與周公的博弈中。
我以為李泯的話也就隨便說說,像她那樣的大忙人,根本不會有時間去管這種小事,然而我卻錯了,因為大忙人好像也有忙里偷閑的時間。特別是,趕上這種八卦,好像人類的八卦的本性就使得她異常興奮了起來。
“什么?你真的要安排我去相親???”我的眼睛感覺都睜得不能再大了,下巴險些掉到了地上,周一一大早就收到了李泯這樣的信息,比喝十杯咖啡都來得讓我清醒。
“是啊,這不是你說過的嘛?那我就給你安排了?!崩钽荒樀ǎ魺o其事地端了一杯咖啡就坐在我面前。
我說過的?我說過的了辦公室要放一些鮮花、我說過了班應(yīng)該少加、我說過了最好中午有人包餐,我說過的事情多了去,怎么不見得都給安排安排?偏偏這件事情就那么上心,怎么感覺好像是早有預(yù)謀的一樣。
“別介,泯姐,我這不就是說著玩的嗎?”我一臉諂媚。
“說著玩?這事是可以說著玩的嗎?我還不都是為你們……”李泯一臉嫌棄,隨即語重心長地說,“我的孩子都參加高考了,你們卻還在外面風(fēng)涼著,你說你現(xiàn)在要是還不著急的話,估計連大齡產(chǎn)婦都趕不上了。所以我這么做,不也是為了你著想嗎?”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是我沒想到你連居委會大媽的工作也搶著干呀!中國式的催婚猛于虎,現(xiàn)在連單位領(lǐng)導(dǎo)怎么都加入敵方陣營了呢?
我看著她語重心長,又想起了她去美國學(xué)習(xí)時的開明先進(jìn),一時不察,笑出了聲。
“還笑!”她微微厲色。
“好了好了,不笑不笑。我就是覺得呀,您本來就是一個特別開明的人,怎么會一下子就這么傳統(tǒng)了呢?再說了,您說您孩子都參加高考了,但是我老公也許還在讀高中呢!所以啊,這事我不著急,慢慢等著呢?”
“呸!”李泯聽完啐了我一口,殺人的眼神露了出來,“你不著急,我可要著急了,就怕你們這些大齡的豺狼禍害了祖國的小綿羊,所以現(xiàn)在才要像拉郎配一樣將你們一個個打包配對,也好還那些花骨朵們一片清靜!不要再加重社會老年化的負(fù)擔(dān)了!”
平時沒覺得,這說起教來,還真有通天教主的風(fēng)范,讓我一時語噎,只好可憐巴巴地說,“泯姐,你這三兩下,都快把我打成社會主義的害蟲了,那我還去相什么親呀?要是過去了把人給禍害了,不是更罪過嗎?”
沒想到,這女人軟硬不吃,竟然完全不為所動,“我不管,反正人都給你約出來了,下午三點,你就當(dāng)去見個客戶吧。不管是誰禍害誰,反正見了,我就算完成任務(wù)了,以后怎么發(fā)展,你們隨便吧?!?p> “完成任務(wù)?”我說呢,這女強(qiáng)人怎么一下子干起居委會的工作,原來是被強(qiáng)押著上陣,就知道天上沒掉餡餅!
“是的,我是他表嫂,他是我老公的表弟。至于人怎么樣,你自己看吧!”李泯說完,便笑著跳著從我眼前消失了。我雙手緊握的苦膽,誰來幫忙嘗一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