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跺了跺腳,地面感覺很堅實。
但不出所料,沒走幾步,腳下便突然一空,透明的屏障消失了。畢竟,小花口中不好玩的第二部分,肯定不是從一扇門走到另一扇門那么簡單。
我開始下墜,眼看著周圍的屏障同時消失,水一下子開始往中間聚攏,只是一瞬間的事,我便被這水完全包圍,眼睛勉強睜開卻只能看到無盡的水流,這水是無比真實的,冰冷無情的吞噬我。
我不斷下沉,盡管我是會游泳的,可向上看是一點頭都看不到的,我掙扎幾下便沒了力氣,重力把我拖下深淵。我腦子里出現(xiàn)了肺泡被水填滿的可笑場景,剛要覺得要窒息而死,卻又回到了原地。這是在告訴我,只要向前走,就會落入水中,但我確實看到門離我近了一步。就這樣,我不知道經(jīng)歷了多少次窒息瀕死,腦子都快變成漿糊了,終于摸到了門的鑰匙。
我覺得他們這樣懲罰我是徒勞無益的,既然我已經(jīng)確定我不會死在這里,我要做的便只是忍受窒息的感覺,忍受并不艱難,因為我知道只要忍耐就能得到回報。畢竟三次以后就可以拿到走過橋的許可。
咔塔一聲打開大門,潮濕的水汽瞬間從我身上剝離殆盡,此時連地獄的空氣于我也變得清新無比了。
等終于適應了開闊的地方以后,我看到老人和剛才一樣坐在桌旁。
“還要繼續(xù)問么?!蔽覇柕馈?p> 正常來講,這種就像闖關游戲,想要拿到最終獎勵,越往后的關卡肯定越困難,所以這一次應該會比窒息更難忍受一點。
“你可以留下你的心魂么?”
“唉,,,你不嫌麻煩么?!?p> “幾十年上百年都做不了一次的工作,你會嫌麻煩么,反而會很新鮮哦~1?!?p> 啊,竟然會反駁我,也是,不然就和智能機器人沒分別了。
“2”
“好吧,我尊重你的工作。”
“3”
“你在這里多久了,當陰司也會變老么?!?p> “4”
“你怎么又不說話了,非要數(shù)五個數(shù)么?!?p> “5”
五個數(shù)以后,又被推進了一扇門內(nèi),這次內(nèi)部的樣子很單純,四面都是沒有任何變化的黑色小格子,格子的邊框是灰色的金屬,格子的里面是黑洞洞沒有任何光亮的深淵,盡頭的門和剛才一樣帶著鑰匙。
我沒多想,直接向前邁了一步。畢竟與其猜測這小格子會干什么,不如直接體驗,反正也無法阻止。
這次疼痛比窒息更加難以忍受,我不斷告訴自己只要忍耐就可以活下去,所以,不管有多少尖錐刺向我,哪怕穿過眼眶指骨,我都不會害怕,只要走到門前就好,只是短短的一條路,當然可以走下去。
接下來的事,是我沒有料到的,打開門以后,竟然還是一堆方格子。
我承認那一刻,我遲疑了,我突然開始問自己,我到底在忍受什么。
但插著鑰匙的門,如同饑餓者面前的肉,我甚至不能移開看著那扇門的視線,因為我一旦移開,我就會懷疑自己這么做的意義。狹小的空間,似乎讓人的思考也變得單純。
繼續(xù)走,但開了門還是和剛才一樣。終于,我開始懷疑門后到底有沒有出路。此時門便的不再那么有吸引力,卻開始代表恐懼了。失去了明顯的回報,忍耐就變得困難。
我站在門的中間,一動不動,因為我知道,只要動一下,就會有一根針向我飛來。那感覺就好像,這些疼痛是我自找,可是明明是因為我被推進這扇門里,我才不得不忍受,我不得不忍受的并不是我對開門的渴望,而是外邊那些人給我制定的規(guī)則。
我忍受的是規(guī)則,我憑什么要忍受,我承認秩序有用,可是這樣的秩序,我看不出其背后的任何意義,只是在折磨我罷了。
我想要質問那個老頭,我又開始向前走,憤怒似乎麻痹了我的痛覺,我感覺我沒走幾步,就到了門前,我推開門,本以為還是和剛才一樣,可這次卻突然就到了外面。
發(fā)生的事并非在我的預期,我覺得我像個玩具,被肆意摔打,就像當初叔叔被推著去摸鏡子一樣,是供人觀賞的玩笑。
我大步走到老頭面前,雙手啪的拍在桌子上,大聲質問道:
“你到底要我的心做什么!為什么偏偏就要我的心,你根本沒想讓我活下去?!?p> “要你的心藏起來,藏在你再不可能找到的地方?!?p> “為什么,為什么,你在耍我么?!?p> “反正忍了三次你就可以過去了。”
“憑什么,這是我的東西,我為什么要聽你的才能拿到,你告訴我?!蔽乙话丫酒鹚暮?,瞪著他的眼睛。
“這是規(guī)則?!彼碾p手安然的放在拐杖上仿佛我揪的是別人的胡子,他的反應愈發(fā)讓我生氣,我抽出刀,想要立刻殺死他。
可砍下去卻是一片幻影。
幻影開口又說著我熟悉的話:
“你可以留下你的心魂么?”
“我不要”
“1”
“你聽不見么,現(xiàn)在就讓我過去,我活著難道還要經(jīng)過你的同意!”
“2”
“老不死的東西,”我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難受,血管快要炸裂,眼珠子似乎要蹦出來,管理語言的系統(tǒng)失控了,如今我才知道,我根本不了解自己,我還以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從容應對,不會有失控的那一刻到來。
“3”
“你還數(shù)個屁呀?!蔽颐髅髦勒Z言上的抗議毫無作用,可是我卻只能撐著口舌之快。
但是我不會再怪罪于自己的無能,既然小花說了新的秩序要被確定,我憑什么要像乖順的綿羊一樣,聽從他的安排。
“4”
“5,夠了!”我憤然轉身,鬼差也不再拿我,飄悠悠的在前面引路。
這次鬼差把我領到了門邊,示意讓我自己開門。我說,我不想開,可突然間,他們都不見了,只剩下我,和這扇門。
我深呼吸了兩三次,我不知道這次又是什么。
呼~我討厭這種被強加恐懼的感覺,活像馬戲團的動物。我知道只要不開門就一直會在這里,我只能打開這扇門。
我慢慢旋轉鑰匙,空無一物的空間里,只有這個聲音無比真實,
咔嗒-
門開了。
門像是自己帶著彈簧,我還沒有推動門板,門就自己迫不及待的把內(nèi)部的一切展露無遺。
可是這門里,是空的。
光滑的鵝黃色墻壁,盡頭還有一扇熟悉而令人討厭的門。墻面的光滑感是世間任何涂料噴漆都展現(xiàn)不出的,那光滑泛著玉的光澤,溫馨可愛,但我看著卻只覺得討厭。
但是真相可能不是這么簡單,我小心翼翼的向前踏了一步,等了兩三秒,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我又向前走,心想也許第二步就會觸發(fā)機制,可還是什么都沒有。也許是第三步,或許是第四步,我就這樣一步一步謹慎的挪到了門前。也許是下一個房間,這么想著,緩緩旋開了門鎖。光亮忽的滲入,往外一看,哪有什么門中門,直接就是老人和桌子。那一刻,腦子里有什么線忽然蹦斷了,我覺得我真的被戲弄了,平白讓我害怕,我像個任人宰割的笨蛋。
最終什么追求,什么想要,什么理智,都被一種名為自尊的東西打碎,而后重塑為憤怒。
“你能留下你的心么?!?p> “能,我不要了,我同意把心留下,這神做的粗制濫造的東西,我不要了。我要同意,你拿走吧,就算我沒有心我也還是我,拿走吧,我不稀罕這東西!”我哪管什么能不能過橋,我就是想說這些話。
“好,那你過去吧?!?p> 他說完這句話,突然漏出了笑容。我這個“漏”可不是錯別字,我認為他的笑容是漏出來的,就像嚴絲合縫的包袱皮,被蟲蛀了個洞,于是里面的棉花就蹦了出來,很不和諧,令人討厭。他稀稀落落的幾顆牙齒,像秋風中搖搖欲墜的樹葉。那嘴巴翹起而組成的笑容,怪奇可怖,像青銅鬼面般。
我剛把注意力從他臉上離開,就突然看到紅桌子上多了個金盤子,金盤子上有一只砰砰跳動,還淌著鮮血的紅心,那便是我要活下去的代價。
我不懂,雖說在第四次做出拒絕的決定后就能通過。但我因為賭氣而丟下心的決定,真的可以做為通過橋的憑證么,這難道不是另一種逃避么。
我突然希望有什么別的東西再來考驗我,真是可笑。
“還愣著干嘛,你不明白么,我想你不會為這桌上的東西可惜,可以舍棄好不容易得到,甚至畢生追求而得之物,代表你已經(jīng)不再是過去的自己了,”他盯著盤子上的東西沉默了一會兒,隨后又說,“唔~應該叫超越么,反正就是那樣了,別指望我個老頭給你解釋那么多?!?p> “雖然,我失去了心,我還是失敗了,但我會活下去,即便我再一次因為尋找心而死,我也絕不后悔。”我很清楚自己在嘴硬,但還是想把自己偽裝的偉大,那老頭在贊美我的決心,贊美那一時沖動的賭氣。
“哈哈,你為現(xiàn)在的失去而傷心么?!?p> “我當然傷心。”
“那你還不明白么,還覺得現(xiàn)在是失敗么,快走吧?!?p> 就這樣,轉眼間,什么橋啊,鬼啊,所有都沒了,迷霧散盡,我已然來到了橋的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