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若愚望著譚敬廷投來的疑惑的眼神,哈哈一笑。
“哪兩樣?自然是錢和權,有錢能換手中權,有權能讓錢生錢。有了這兩樣,就能在這世上縱橫馳騁,游刃有余。其他的,都是點綴,都是擺設。就拿石寶昌來說吧,他一個地痞無賴,怎么會有這種通天的本事,不就是全仰仗著這個Money嗎?“孟若愚食指與拇指捏搓,做了個錢的動作。
譚敬廷沒想到孟若愚的人生哲學如此深刻,令他大開眼界。
“可蔣委員長三令五申要禁煙消毒,難道只是幌子而已?“
“我們的蔣委員長想要推動新生活,讓社會有個新氣象,杜絕鴉片,這放在臺面上當然是鼓舞人心的,可真要是禁煙了,國民政府的錢袋子就空了,那幾大家族還不翻天呢,是錢重要還是口號重要?再說了,那些官員哪個不是皇親國戚,他們都不聽老蔣的話,不給老蔣面子,我們算老幾???又何必為此盡干些得罪人不討好的事呢?真要是開罪了他們,這些個手上掌握著生殺予奪大權的大人物,要想弄死你我這樣的小人物,那還不跟捏死個螞蟻似的?他蔣公推行的新生活運動,搞個洗冷水臉,洗冷水澡,不隨地吐痰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就算可以了,倘若真的搞禁煙,有他后悔的時候?!?p> 孟若愚見譚敬廷默不出聲了,知道自己的話有點起作用了。
孟若愚拍了拍譚敬廷的肩膀:“你初來乍到,很多事不懂,這里面的關系盤根錯節(jié),利益勾連比比皆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所以,千萬不要以身涉險,干一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來?!?p> 聽了孟若愚的這番話,譚敬廷似乎明白了什么是為官之道。
“孟處,受教了?!白T敬廷似乎有所醒悟,孟若愚只比自己大五六歲,但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十多年了,吃過的鹽比他譚敬廷吃過的米要多,不服不行。
“譚老弟,你也別太沮喪了,這件事就當是個教訓,等于是給自己上了一課,以后要學的事情還多著呢?!?p> 孟若愚此番推心置腹,語重心長的話語讓譚敬廷似乎覺得他的這位上司是他仕途上的貴人,若是想在這官場上繼續(xù)混下去,絕非易事,一要跟對人,二要有幾個幫襯的人,如若有像孟若愚這樣的官場老手的指點,也許還能在這仕途上飛黃騰達。
“孟處,雖然我在部隊里干了十多年,但在官場上還是一個新兵,今后有不到之處,還請孟兄不吝賜教?!?p> “好說,你我在一個屋檐下共事,自當相互扶持。以后用得著愚兄的地方,盡管開口?!?p> 孟若愚之所以對譚敬廷毫無保留地傳道,授業(yè),解惑這為官之道,并非是視譚敬廷為知己,怕兄弟吃虧,在仕途上受阻,所以才出手相幫,更重要的是他看中了譚敬廷的軍方背景,對他來說,有軍方這一后臺的支持,以后在官場上更是如虎添翼。
入夜,譚敬廷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白天發(fā)生的事情像放電影一般歷歷在目,而孟若愚的話更猶如醍醐灌頂,讓他茅塞頓開。原本他以為靠自己的雷霆手段,滅了幾個煙販,得到上峰的賞識,今后便能青云直上。現(xiàn)在看來,他確實有些幼稚,想當然,連于勇這樣的粗人都好幾次告誡自己這官場的水很深,可他居然還那么書生氣十足,非要去捅這個簍子,現(xiàn)在雞飛蛋打,非但沒有把石寶昌這樣的煙販繩之以法,自己反而遭到誣陷,停職反省。
回想過往,他心中不免有些忿忿不平。自己雖然在軍隊里混了十多年了,哪一次晉升不是用血,用命拼來的,若論戰(zhàn)功,他也應該是個師級軍官,可是,直至退伍,他也只不過是個正團級。每次論功行賞時,不是被一些長官的親信走卒近水樓臺先得月,就是被一些溜須拍馬的人捷足先登。何況,軍隊里面派系眾多,非嫡系的往往像是后娘養(yǎng)的,不但軍需物資少而破,而且在戰(zhàn)略部署上,總是讓嫡系保存實力,讓那些雜牌軍去充當炮灰。雖然他一直以孫總理的‘三民主義’來激勵自己,對理想,信念深信不疑,但殘酷的現(xiàn)實讓他不得不反思自己,這么做對不對,值不值得。
今天的事情確實給了他一個教訓,讓他明白了其實自己是非常渺小的,一個小小的,猥瑣的石寶昌就能置自己于困境,如果再一意孤行下去,只能是雞蛋碰石頭??磥響摳南乙讖垺WR時務,知進退,方能善其身,順勢而為才是王道,何必死抱著什么主義,信念,理想,使命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不放,而讓那些實實在在的利益從身邊悄悄溜走而熟視無睹呢?
譚敬廷似乎豁然開朗,他決定跟以前的自己決裂。
停職之后,譚敬廷便寫了長達十幾頁的檢查,反省自己在此次禁煙過程中由于認識水平有限,缺乏大局觀,非但未能夠促進同志間的團結,而且還莫須有地懷疑自己的同志,從而讓大家人心浮動,挑起內斗,在客觀上造成了極壞的影響,而且好大喜功,在對案情不甚了解的情況下就抓捕嫌犯,對疑犯態(tài)度生硬,脾氣粗暴,甚至動手打人,導致疑犯輕傷。嚴重破壞了政府官員在民眾中的形象,懇請上峰嚴厲制裁。
譚敬廷的這份檢查讓孟若愚刮目相看:“嗯,你總算是開竅了?!?p> “孟兄,我還帶來了金創(chuàng)膏,你幫我交給石寶昌吧?!白T敬廷把一盒金創(chuàng)膏遞給孟若愚,又從口袋里拿出一疊錢:”這個就算我本人對石寶昌的慰問金吧?!?p> “錢就不必了,我會把你的意思轉達給他的。石寶昌昨天已經(jīng)回家了,我會托人轉交的。譚老弟啊,石寶昌不算什么,關鍵是石寶昌身后的那些人,那些人我們是得罪不起的。好了,這事啊,我會替你擺平的,你就好好在家休養(yǎng)吧?!?p> “多謝孟兄。”譚敬廷對孟若愚的慷慨相幫心懷感激。
“報告?!鼻趧毡陂T外喊報告。
“進來。”
一個勤務兵帶著一個農(nóng)村婦女走進了孟若愚的辦公室。
“報告,有個女的想要見譚副處長。“
譚敬廷扭頭一看,見這個女人穿著一身花布棉襖,頭發(fā)凌亂,身上,臉上沾滿了塵土,手里拿著一個包袱。不禁眉頭一皺:“找我?你是誰???“
“敬廷,你不認識我啦?我是桂花啊,吳桂花呀。“
“你是桂花?你怎么不在老家待著,跑到重慶來了?“
“家里遭水災了,田都被淹了,房子也被沖走了,沒法待了,所以我就一路打聽,找你來了。“
譚敬廷望著桂花,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譚敬廷二十歲那年,爺爺病重,父親便想出了讓譚敬廷娶親沖喜的主意,讓譚敬廷娶鄰村的吳桂花為妻,吳桂花比譚敬廷大三歲,且目不識丁,還裹著小腳。
譚敬廷從小被送往廣州求學,接受新學思潮,對于婚姻,更是反對父母包辦,因此當父親把娶親沖喜的決定告訴他時,遭到了嚴詞拒絕,死也不從,結果被父親鎖在屋內。成親那天,譚敬廷硬是被家丁拉拽著和吳桂花拜了天地。
而在成親當夜,爺爺就去世了,譚敬廷趁家里忙著辦喪事,偷偷跑了出來,后來便去報名參加了黃埔軍校。
吳桂花自從嫁給譚敬廷之后,就主動承擔起媳婦的責任,一直在老家伺候公婆。譚敬廷回老家?guī)状?,父母跟他說起當年的婚事,催促他與桂花圓房,但譚敬廷始終不松口,堅持與吳桂花以姐弟相稱。
后來,父母先后去世了,而譚敬廷的姐妹也都先后嫁人了,兩個弟弟也娶妻之后另立門戶,這老宅就剩下吳桂花一人了,她便獨自一人在譚家住著,平時下田種地,操持家務,譚敬廷也會隔三差五地寄些錢回去,就這樣,吳桂花在譚家一住就是十多年。
當初十九路軍在上海駐軍時,有些學校的學生來軍營勞軍,譚敬廷看中了其中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學生廖莎莎,廖莎莎活潑可愛,開朗熱情,對譚敬廷一見傾心。這是譚敬廷的初戀,他被廖莎莎的迷人氣質所吸引。打聽之后才知道廖莎莎的父母是緬甸華僑,兩人相識了才幾個月,廖莎莎便隨父母回緬甸了,這段感情還未完全展開便宣告無疾而終。
之后,臺兒莊戰(zhàn)役中,他左腿受傷,被送往野戰(zhàn)醫(yī)院,他在醫(yī)院養(yǎng)傷時,認識了護士梅永清,梅永清對譚敬廷在戰(zhàn)場上的英勇表現(xiàn)很是欽佩,主動向譚敬廷示愛。
在軍隊里,女人是珍稀品種,有個女人能看上自己,而且還是個漂亮的護士小姐,這讓多少人對譚敬廷充滿了羨慕與嫉妒。譚敬廷自然是不愿錯失這個機會,很快便與梅永清結了婚。
婚后沒過多久,梅永清便懷孕了,雖然當時物質奇缺,但譚敬廷盡量滿足梅永清孕期所需營養(yǎng)。有一次,在奪取日軍的食物戰(zhàn)利品時,差點被冷槍射中,幸好被軍用水壺擋住,只擦傷了一點皮而已。當他把那兩罐金槍魚罐頭遞給梅永清時,梅永清感動得稀里嘩啦。
但就在分娩時,梅永清遭遇難產(chǎn),生了兩天兩夜都沒把孩子生下了。由于當時戰(zhàn)地醫(yī)院缺少婦產(chǎn)科醫(yī)生,而戰(zhàn)事又吃緊,無法把梅永清從敵占區(qū)運往敵后,結果梅永清母子雙亡,譚敬廷眼睜睜地看著梅永清痛苦地在自己懷里咽了氣,而自己卻束手無策。
妻兒的過世讓譚敬廷五內俱崩,痛不欲生,主動請纓參加桂南會戰(zhàn),在昆侖關戰(zhàn)役中,譚敬廷想在戰(zhàn)場上與鬼子玉石俱焚,以泄心中的悲憤,所以,他在戰(zhàn)場上像是著了魔一般,瘋狂廝殺,斃傷鬼子無數(shù),最后左胸中彈,倒在血泊之中,在野戰(zhàn)醫(yī)院搶救了一天一夜,才終于被救了回來。
從那以后,這段陰影在他心中一直久久不能抹去。因此譚敬廷一直避談婚事,獨身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