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洞書院、天行書院自知技不如人,也不再糾纏,黯然向陳院長道了別便要離去,一切塵埃落定。
臨走前,易寧遠問余浪:“聽說你最近見過李泌,他如今到底有多強?”七年前李泌擊敗劍閣三大劍首的時候不過十三歲,修為悟玄上境,卻接連挫敗包括易寧遠父親在內(nèi)的三位無相境高手。如今七年過去,易寧遠不知道那李泌已經(jīng)成長到了什么地步。
余浪苦笑:“千里投殘影,片葉斬悟玄。比劍圣同歲時還要強上許多?!?p> 易寧遠怔怔發(fā)呆,原本燃著火光的眼睛一寸寸暗淡下去,恐怕道心受挫極重。
余浪“鼓勵”地拍了拍易寧遠的肩:“你也不要太灰心,反正他也從來沒把你當(dāng)作過對手?!?p> 張教習(xí)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他本以為余浪要好心安慰易寧遠幾句,沒想到竟然是花式嘲諷。
易寧遠卻像是有所頓悟,目光漸漸清明,拱手抱拳道:“多謝浪哥指點,我只盯著李泌的腳步自然永遠也無法超越他,只有放眼更廣闊的天地才有那么一絲機會?!?p> 余浪微笑:“你不笨嘛,后會有期了?!?p> 后世對余浪多有點石成金的評價,天寶四杰中的三位——吳松如、易寧遠、李淳,均是經(jīng)過余浪點撥才能一飛沖天。
小校場西南角是浪字營的根據(jù)地,眾人圍著余浪把這些日子的經(jīng)歷說了一遍。
薛文洋打著哈哈說余浪每次在洗月書院面臨重大危機的時候都在最后一刻出現(xiàn)力挽狂瀾,風(fēng)頭都被他一個人出光了。
余浪只好訕笑回應(yīng)說是趕早不如趕巧。
眾人嬉鬧了一陣子才把話題扯回正軌。
張承興頗為氣憤得把皇甫惟明如何輕慢眾位師兄弟、甚至想昧下余浪磨石刀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
記性奇好的李大虎則是把當(dāng)日李光弼對于陳院長的評價原封不動地轉(zhuǎn)述給余浪聽了一遍。
余浪思索了一會兒:“此事恐怕不像大家想得那般簡單,皇甫惟明此舉必有深意,越是刻薄寡恩的人越是會把表面功夫做足,他卻偏偏連表面功夫也不愿意做……”
薛文洋似是得到了啟發(fā):“是了,表面功夫往往是做給別人看的。”
李大虎下了個結(jié)論:“所以說,皇甫惟明做這些是為了刻意和我們洗月書院撇清關(guān)系,要么是我們洗月書院要遭殃他不敢被連累,要么是他自己要遭殃,他不想連累洗月書院……”
“嗯,加上他之前刻意冷落隴右集團的其他將領(lǐng),恐怕也是為了和隴右軍的故舊撇清關(guān)系,所以,要遭殃的是他自己?!庇嗬诉M一步分析。
張承興一臉不信:“呸,他現(xiàn)在是太子眼前的紅人,二人快要裹上一床被子了,正是春風(fēng)得意的時候,怎么會遭殃?”
話說到一半,張承興自己的臉色都變了,似乎想到了什么。玄宗皇帝最是厭惡內(nèi)臣與邊將勾結(jié),太子與皇甫惟明走得越近皇甫惟明反而會越危險,畢竟本朝太宗皇帝便是通過兵變殺死手足逼自家老頭子讓位,前人尸骨未寒,后人當(dāng)以為鑒。
謝之謙打心眼里佩服余浪,他也沒有說太多話,僅僅是領(lǐng)著眾人把之前的事梳理了一遍,眾人便自行得出了不同結(jié)論。
薛文洋忍不住心頭疑問:“既然皇甫……皇甫師兄知道自己要遭大難,為什么還要接受太子的拉攏呢,他只要經(jīng)營好自己隴右的一畝三分地,擁兵自重,朝廷哪里敢動他?”
“都是讀圣賢書的,誰愿裂土分疆懷不臣之心?長期擁兵自重,恐怕最后他騎虎難下不反也得反!皇甫師兄沒有反意,只得入長安表忠心,明知這是一潭有死無生的渾水,他卻沒得選?!?p> 若是千里之外的皇甫惟明知道洗月書院中有余浪這樣一位學(xué)弟道出自己苦衷,恐怕要與之大醉一場引為生死至交。
關(guān)于院長陳無寧的事,余浪沒有多說,甚至不愿討論,只是叮囑眾人不要聽信李光弼的一面之詞,或許當(dāng)中另有隱情。就他自己與師尊這三年的相處來看,陳無寧絕不是那種冷漠無情到割下女人頭顱向李隆基求和的人,更不可能加害于前一任院長。不過這些畢竟只是余浪個人感情層面的判斷,并沒有實證,所以他也沒有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眾位兄弟。
眾人散去之前,余浪注意到張承興神色有些忸怩,其他人則在一旁推搡起哄。
這樣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露出這樣的表情多半是和女人有關(guān)了,眾人目光一致看向余浪,則又說明這事和余浪有關(guān),余浪用腳趾頭也能想出,張承興與黃瑩應(yīng)當(dāng)是成了。
余浪由衷得開心,看來自己離開的這段時日為二人感情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土壤:“祝福你們。”
張承興愣了一下,料想余浪是猜出來了,憨憨一笑:“下月十五,我和黃瑩就要成婚了,到時候浪哥一定要捧場!”
余浪有些驚訝,他料到二人互生情愫,卻沒想到會這么快成婚,也是,不知不覺大家都從懵懂無知的少年長成男人了,有些事必須要面對了,余浪大笑應(yīng)承:“你放寬心,到時候賀禮薄不了你們倆?!?p> 眾人這才嘻嘻哈哈地散了,本以為會有一場好戲看,沒想到余浪應(yīng)對得如此簡單。本來黃瑩和余浪只是黃教習(xí)一廂情愿鬧出的噱頭,大家也都知道余浪的心里只有青青,也只能有青青,若是還有其他人,便是浪字營的兄弟也不能接受,他們親眼看著這兩人一路走來有多么不容易。
寧小雨的笑容驀然出現(xiàn)在余浪腦海中,他只覺得心里發(fā)苦。
得了空,青青拽了拽余浪的衣袖:“我們先回去吧,回集賢里,好久沒回家吃過飯了,知曉你今日要回來,我特意叮囑奧巴巴買了一些好酒好菜?!?p> 余浪這才注意到青青這些日子也清減了不少,下巴比以前更尖了,應(yīng)當(dāng)也受了不少苦,連忙應(yīng)允。他這次回來匆忙,也沒來得及給青青帶禮物,心里頗有些愧疚。
眼見余浪答應(yīng)下來,青青臉上露出笑容,先行一步回到集賢里準備晚飯去了。
余浪剛回來,照例是要向師尊陳無寧請個安的。
議事堂內(nèi)偏廳,這地方過往三年中余浪進過無數(shù)次,這次離開了小半年,盡管陳設(shè)依舊,余浪卻覺得陌生了許多。
陳無寧照例沏了兩杯茶。
“師尊,你受傷了?”
陳無寧舉杯的手頓在原處:“你怎么看出來的?”
“你舉杯的最高點比以往矮了一寸。”
“好眼力,你平時對為師的觀察一直都這么細致入微嗎?確實受了點傷?!?p> “不是,我剛剛并不確定,只是試探性得詐了你一下,誰那么無聊記得你舉杯的高度?我只是覺得李淳被庫多扎擄走的時候你并沒出手,要么是在忌憚什么,要么便是受傷了?!?p> 陳無寧開懷大笑:“有你在的日子永遠很歡樂啊。”
順著這話題說開去,他的面色又轉(zhuǎn)得有些陰沉:“有人來洗月書院殺楊玉環(huán),那人修為很高,我受了點傷?!?p> “能在洗月書院傷到你,想必那人也是天下有數(shù)的高手了?!?p> “以前有數(shù)沒數(shù)我不知道,現(xiàn)在大概是沒數(shù)了,人已經(jīng)被我殺了。”
陳無寧話說得輕巧,余浪卻知道那必定是一場兇險到極點的惡戰(zhàn)。
陳無寧長嘆一聲:“有時候不得不服老,放在十年前,殺這等人物我何至于受傷?如今我擋得住第一波,未必擋得住第二波,楊玉環(huán)終究是要回長安的?!?p> 余浪心思敏銳,提前洞悉了陳無寧的意圖:“師尊是想讓我護送楊玉環(huán)去長安?!?p> 陳無寧贊許地點了點頭:“揚州城對你來說已經(jīng)太小,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你這樣的鯤鵬就應(yīng)當(dāng)放在帝都才能真正張開翅膀?!?p> “何時動身?”余浪大致感應(yīng)到磨石刀一路北上,應(yīng)當(dāng)也是往長安方向,本來他也有意去長安,便未作推辭。
“等你喝完張承興的喜酒,唔,還是等過了年吧,上路之前我助你凝結(jié)道印。等你凝結(jié)完了道印,坐穩(wěn)了悟玄境,青年一輩也少有敵手了,這一路我才能放心?!?p> “多謝師尊!”幫助凝結(jié)道印可比注入道印難多了,陳無寧這個承諾意味著天大的恩情。
“什么謝不謝的,你是我最后一個弟子,又幫你師兄胡燦報了仇,替我還了一個心愿,細論起來,是我欠你。好了,你先回去吧,我身上的傷得盡快養(yǎng)好,否則無力助你凝結(jié)道印?!?p> 余浪在議事堂外頓住了腳步,今年這園里的花開得好看。
花開堪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