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暴雨滂沱,單薄的衣服一出門就已經(jīng)被淋透,此刻站在門外,才覺得冷起來。但這冷不僅僅是身體的冷,更是心里的冷。那種恨,一點點從心底里漫上來,冰凍住四肢百骸。是我太過軟弱,一讓再讓,以至于今日。胸口隱隱作痛,我忍不住低咳起來。
這時,一名女侍醫(yī)出來稟報道:“是個成型的男胎。可是已經(jīng)……奴婢只能盡力保住大人。”
閃電劃破夜空,幾聲沉悶的雷聲在遠(yuǎn)方響起,風(fēng)雨又大了起來。
我想起幾日前,看著董清淺微微凸起的小腹和愈加美麗的笑容,我也曾那樣開心,因為她肚子里的小生命是我的血脈至親,是許家新的希望??墒寝D(zhuǎn)眼之間,他就離開了我們,他還只有幾個月,他還來不及看看這個世界。
胸腔之中的疼痛愈加強(qiáng)烈起來,我用帕子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寒茵忙過來扶住我,我靠在她的身上,咳出一大口血來。我將手帕攢在手心里,盯著寒茵,卻已經(jīng)喘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寒茵握住我顫抖的手,已經(jīng)明白了我的意思,低聲道:“奴婢不會告訴將軍?!闭f罷,她一邊扶著我向屋里走,一邊道:“太醫(yī)開的藥丸奴婢帶來了,您吃一顆,再睡一覺就好了。明日一早,奴婢等將軍下了朝,就讓人從半路上攔住他讓他過來?!?p> 我由寒茵扶著在屋內(nèi)的榻上躺下,歇了一會兒才終于緩了一口氣,對她道:“明日……二哥來之前……記得叫我起來?!?p> 她點點頭:“奴婢知道,您安心睡吧?!?p> —**—***—**—
小小的院子里一整夜燈火通明,終于將失血過多的董清淺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二哥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日上午,他沉著臉走到我的面前,過了好半天才問道:“我可以去見見她嗎?”
我點頭,帶著他走進(jìn)去。房間里的血腥氣還沒有散去,又混合了濃濃的藥味。女侍醫(yī)和婢女們見我和二哥走進(jìn)來,便紛紛退了出去。
二哥快步走到床前,然后慢慢在床沿上坐下來。他將她的手握住,輕輕地喚了一聲“清淺”。床上的人卻什么也聽不見,幾縷發(fā)絲被汗水浸濕黏在臉上,臉和唇都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
二哥將董清淺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吻了一下,有一滴眼淚落在那消瘦柔弱的手背上。二哥將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又為她掖好被角,這才站起來。他雙目發(fā)紅,里面似乎燃燒著兩簇火苗,恨不得將入目的一切都燒為灰燼。
我走過去拉住他的手腕,引他向外面走去,他也沒有反抗。等我們走到室外,我這才哽咽著說:“二哥,對不起,宣碧梧她只是想要報復(fù)我,卻不想害了清淺……”
二哥卻只是搖了搖頭,用略微沙啞的聲音道:“不是你的錯,是我沒有保護(hù)好她。我以為我留了十個人在這里,就不會有什么問題。昨日清歡留我在陸家時,我只想著如何讓她答應(yīng)我娶清淺,所以就沒有拒絕。我如果留在家里,就不會……”說罷他一拳擊上身側(cè)的墻壁,手背上暴起道道青筋,然后他將頭靠在手臂上,肩膀忍不住輕輕顫抖起來。
我很想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可一想到清淺變成這樣都是因為我,那愧疚便如藤索一般纏上雙臂,再也動彈不得,只能柔聲勸道:“二哥,你不要太自責(zé)了,對方是早有預(yù)謀,看準(zhǔn)了昨日的天氣,就算你在家,只怕也……”
他慢慢抬起頭,舒出一口氣,面上雖然依舊難掩盛怒,但眼中已經(jīng)恢復(fù)了一些清明,道:“這件事,皇后想必沒有親自動手,來的應(yīng)該是裴氏的人?!?p> 我卻不信他說的話,道:“如果不是皇后撐腰,裴氏就算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來下毒。她難道不知道,你是云歸最信任的人,如此得罪你,就是在得罪云歸?何況,終究只是庶出的孩子,陸家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殺死他?這邊一出事,我們第一個就會想到陸家,今后你和清歡要如何相處?裴氏雖然如此強(qiáng)勢,卻也還是希望你繼續(xù)做陸家的好女婿。不出我所料,等到陸郅知道這件事以后,只怕會立刻阻止裴氏,然后做和事老同意你娶清淺的?!?p> 二哥臉上的怒火終于全都褪了下去,他拉住我的手臂,輕聲喚了一句:“小妹……”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別開目光低下頭道:“我知道,你是怕我自責(zé)??晌业闹庇X絕對不會有錯。這就是她報復(fù)我的方式——奪走和傷害我最親近的人。孤竹之事,她沒有想到我會以命相逼,讓云歸放過孤竹。她已經(jīng)有孕了,卻不為孩子積點德,還要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p> 二哥的語氣終于被擔(dān)憂和焦急填滿,他輕輕晃了一下我的手臂道:“小妹,就算是這樣,錯的人也不是你。算我求你了,這件事你不要管了,好不好?我已經(jīng)失去了一個孩子,清淺也變成了這樣,如果你再出一點事,我……”他突然一把將我抱住,聲音帶著微微的顫音,“從今以后,你只要好好保護(hù)自己就夠了,只有你好好的,不管什么樣的風(fēng)浪,我都才能忍下去,撐下去。”
我木然地點了一下頭,心意卻無比堅定。當(dāng)日是孤竹,如今是董清淺,下一個就一定是二哥,但我絕對不會再給宣碧梧這個機(jī)會。
從今以后,我和她之間,非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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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本想等著清淺醒過來,但還有很緊急的軍務(wù)要處理,便只能匆匆離開。
傍晚的時候,董清淺終于醒來。她睜開眼,卻依舊只是眼神空洞地盯著帳頂,一言不發(fā)。婢女端了藥來,她便由著人扶起來,木然地就著勺子一口一口喝下去,再由婢女扶著躺下。
我將婢女們都遣了下去,這才坐到她身邊。
“清淺,對不起……”我只說到這里,卻不知道究竟要怎樣和她解釋這些復(fù)雜的因由,更害怕她接受不了。
“是我本就不該有這個孩子?!彼穆曇籼撊酰瑤еf念俱灰的絕望,“母親的病越來越重,是我害怕起來,所以正月里他來看我的時候,我騙他喝了很多酒。我本以為這樣他就可以下定決心娶我了,卻不想會弄成現(xiàn)在的樣子。人啊,果然是一點錯事都做不得的,老天在看著呢。”
我又是吃驚又是心痛地看著她,忍不住勸道:“清淺,你沒有錯,你不要責(zé)怪自己。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等你好些了,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p> 她卻努力笑起來,道:“不用了。都是命中注定,我誰也不怨。我有點累了,你先回去吧。我會好起來的,你不用擔(dān)心?!?p> 我看著她的那個笑,心里愈加不是滋味,也就不再堅持,待她睡著以后便回了家。
第二日,事情果然如我預(yù)料的那樣,陸家答應(yīng)讓二哥納妾,陸清歡也很快回來了。
陸清歡大概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對我還和以前一樣,只是二哥驟然的冷漠讓她有些神色黯然,卻努力地表現(xiàn)得鎮(zhèn)定。
我看著她略顯憔悴的臉,有那么一點心疼。她什么都沒有做錯,卻要承受她母親肆意妄為的結(jié)果。日后她總會知道那個雨夜發(fā)生了什么,屆時要如何自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