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只聽得茶杯放下與茶幾的磕碰聲,那女人在一旁愁眉苦臉,囚先生看著報紙,老鐘放下茶杯,一會兒看看囚先生,一會兒看看那女人,這樣的情景持續(xù)了有半柱香,囚先生才放下報紙,走到下人的茶水間,從破舊但干凈的衣柜里拿出一件工作服,走出來遞給那女人,說道:“先委屈你在莫家做些雜活……”
“老爺,你這話…”老鐘看著囚先生。
“呵…”囚先生笑了笑,說道:“老爺…也該做點老爺能做的事?!?p> ……
“就先這樣,時候也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我有些累。”說罷囚先生走上樓去,皮鞋與樓梯緩慢地碰撞著,深沉的聲響在陰冷的客廳里振動著,那茶水的水汽好像被那聲音震懾著,抖了抖,漸漸消散在空氣中。
老管家從后院走過來,手里拿著剛從外面的一小塊地里挖出來的菠菜,老管家,看了看老鐘和女人,老鐘把藥箱打開,拿出藥水和棉花,他幫女人清理著傷口,女人看著老鐘,楚楚可憐的樣子,突然老鐘的力道好似重了些,女人眉頭皺了一皺,沒敢叫出聲,只是忍著,老管家平和地看著他們,轉(zhuǎn)身走到廚房把菠菜洗了洗,擦擦手走上樓,經(jīng)過保姆們的門前時,微笑著跟她們問好,下人的房間都很小,那幾個女人擠著一張大床,正輕聲地討論著什么,老管家沒去在意,走到走廊盡頭那間還算寬敞的房間,收拾一通后走到客廳,囚先生在房間里看見管家從門前經(jīng)過,嘆了一口氣,把書放到書架上,躺到床上閉目休息,房門半掩著。
管家現(xiàn)在樓梯上說道:“阿升啊,這幾天,你們倆就睡我的房間,我也好久沒去工人房睡了,正好和阿昆他們敘敘舊,房間也都給你們收拾好了,傷口處理好了,就早點去休息吧,明天就融雪,今晚的冷可不一般?!?p> “管…”老鐘好像被什么卡住了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管家只是笑著,眼睛瞇成一條縫,平時不戴的老花眼鏡掛在胸前,轉(zhuǎn)身又往二樓走去,思孑從聽到管家的聲音,從陽臺走到過道,看見老管家褐色的大褂背后一層厚厚的灰。
老鐘沒有再說話,他低下頭,那女人站起來給老管家鞠躬,說:“謝過老管家了?!?p> “不必客氣,早些休息就是了?!?p> “是?!蹦桥说拖骂^,直至聽見老管家走上樓和下人們說話時才抬起頭。
老鐘把女人帶上樓,走到管家的房間,房間里一如既往地干凈整潔,房間里開了地暖,溫暖極了,老鐘安排女人睡下,自己坐在床邊,眼神放空,女人突然抱住老鐘的腰,老鐘站了起來。
“咱們早就沒關(guān)系了,梅兒也給你了,你能來莫家,在這尋得一份工作,是咱…是姚娘她求我,我求老爺,換來的,這…你該懂,我不會再原諒你,這你也該知道。”
“我…”
“早些休息,我過幾天就要回田家,你…自己好自為之,梅花還等著你呢?!崩乡娮叱龇块g,他關(guān)上門,在門口站立許久后才轉(zhuǎn)身離開,他走到囚先生房門前,看見半掩的門,仍然敲門問好,囚先生沒說話。
老鐘下了樓,穿上大衣哈著冷氣就往大院走去,黑色的轎車孤獨地佇立在寒風(fēng)中,等待著春天的到來,今年的春天先春節(jié)一步來了,這轎車也好像知道這個消息一樣,默默等待著春風(fēng)的到來,車窗上凝著霜,就像是女人蒼白的臉,老鐘坐上車,靠在靠墊上,看著眼前的黑暗,他剛想啟動,才發(fā)現(xiàn)走得匆忙沒有帶鑰匙,人在浮躁之際,這樣的一點小事就會被無限放大,老鐘趴在方向盤上,側(cè)著頭看向副駕駛,雙目失神,好像眼前再也沒有希望一般,他在想時間能不能倒退,在想自己為什么就要像個窩囊廢。
突然,有個晃動影子走到車門面前,那人打開車門,彎曲身子把鑰匙插進(jìn)鑰匙孔,啟動了車子,車子咣當(dāng)?shù)仨懼h(yuǎn)處的山傳來奇怪的回聲。
“走吧?!?p> “囚先生…我就是個廢物?!崩乡娮笱鄣臏I水流了出來,滴在膝蓋上,右眼一陣模糊,那淚水好像被堵上了,再也出不來了,囚先生伸手打開雨刷,把厚厚的凝霜刮去,他拿起煙,從衣袋里拿出火柴,打火,點煙,那小小的火焰不知道燒了多久,黃色的光在老鐘的眼前綻放著,發(fā)出暖人的微熱,囚先生滄桑疲倦的樣子,映入眼簾,他想起了囚先生的過往,心里莫名地又生出一絲凄涼與痛苦,他慢慢坐起來,囚先生把香煙遞給他,已經(jīng)戒煙的老鐘拿過煙,只是放在耳朵上,開著車往市區(qū)去了。
一路上沒有人說話,倒能聽見山林中烏鴉的鳴叫聲,月亮飄出烏云的籠罩,發(fā)出皎潔的亮光,不一會兒,兩人就到了市區(qū),穿過幽暗的小巷,有一處餐館還亮著燈,停了車,囚先生走進(jìn)去,店里面還算暖和,但是店長穿得很多,他搓搓手走到囚先生身旁,在亮光下才看見這店長是位老人。
“囚先生,別來無恙啊…”店長說話的時候,老鐘走了進(jìn)來,那店長看著老鐘,又回過頭去,把趴在桌上睡覺的小二叫過來,小二揉揉眼睛跑過來帶著兩人上樓,到了樓上一間房間,又跑到樓下拿了燒酒和花生,店長在廚房炒菜。
“客官請慢用?!毙《敛磷雷樱肿呦聵?,等待片刻后,聽到了店長的呼喊,他跑過去拿了炒好的熱菜,又跑上樓,囚先生和老鐘坐在原位,一動不動,小二放好飯菜把燒酒倒在酒杯里,就走了出去。
房間里,兩人沉默了許久,墻壁上的燈晃了晃,囚先生吐了一口煙說道:“有什么話,現(xiàn)在說。”
“可是…我已經(jīng)不想說了?!?p> 囚先生抽完一根煙,又拿出一根抽了起來,說:“能藏多久?”
“我…不知道…”
老鐘說完低下頭,囚先生把飯菜夾到老鐘的碗里,自己又夾了些吃,老鐘慢慢拿起筷子,吃了起來,和著眼淚,囚先生看看他,拿勺子喝了一口湯,頓了頓說:“后天你就去田家,司機(jī)的活交給余師傅,到時候我去跟大當(dāng)家說,你先在田家待幾天,她就交給花贊就好,我…有點事要辦,過幾天再接你回來。”
老鐘聽了低著頭,許久沒說話,他放下筷子,問道:“你要去錢家?”
“對?!?p> “我…”
“想想梅兒,想想姚娘,有什么話現(xiàn)在就說出來,明天大家都忘了,沒有人記得,太在乎…只是和自己過不去。”
老鐘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嗓子一陣酥麻,連著喝了好幾杯,囚先生看著他,沒有上前制止,而是觀望著,他知道老鐘這樣做,只是想在真正面對之前,暫時逃脫這荒唐的現(xiàn)實。
呯!
酒杯從老鐘手中滑落到地上。
老鐘已經(jīng)醉了,沒有感覺到手里已經(jīng)沒了酒杯,拿起燒酒往手上倒著,舉起手,殘留在手上的酒水落在他身上,囚先生拿了另外的酒杯給他,老鐘看著酒杯,從那反射的水面上好像看見了什么,他眼里燒起火,把酒杯摔在地上,樓下的小二聽了,突然驚醒,只是輕嘆一聲,而后又睡下,好像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
“囚哥,你說,我哪里比不上那姓錢的小子了,我這些年任勞任怨,在田家做牛做馬,還不是為了她和梅兒,他憑什么…他憑什么!就因為有那點破錢?”
囚先生只是看著他,一句話也沒說,他低下頭想起了什么,于是他也想拿起酒杯喝酒,可最后還是沒喝,慢慢地放下那個青藍(lán)色的酒杯,酒杯尚有余熱,熱汽翻騰出來,靜音一樣,房間里終于無聲。
等到天亮,囚先生把飯錢放在桌上,把老鐘背了起來,小二也過來幫忙,回頭看了一眼雜亂房間,心里無奈極了,到了車上,小二彎著腰,恭敬地說:“客官請慢走。”
囚先生啟動了車子,徑直往田家開去,一路上許多早起的農(nóng)正在為田地翻土,氣溫正在漸漸回暖。
等到了田家,門衛(wèi)還以為開車的是老鐘,打完招呼仔細(xì)看去才發(fā)現(xiàn)是囚先生,有看看車后酒醉的老鐘,問道:“這又是咋了?”
“禍不單行,他這輩子就是為情所困,也就由著他吧…大當(dāng)家醒了?”
“大當(dāng)家今日一大早就醒了,我們也都跟著早起,大當(dāng)家現(xiàn)在就在大廳,你比我們清楚大當(dāng)家,現(xiàn)在正打算今年買些什么年貨和貢品呢…”
“既然如此,囚先行一步?!?p> “好?!?p> 囚先生停了車,把老鐘背到客房,下人見了趕緊過去,從后面扶著老鐘,乍一看,還以為大當(dāng)家又醉了,囚先生讓下人照顧好老鐘,自己則走到大廳,見了大當(dāng)家,向他問好,大當(dāng)家正拿著一本易經(jīng)翻看著,大當(dāng)家每年這個時候都會這樣,必須自己親自挑選寓意吉利的年貨和貢品。
“成囚,今年田家生意不好…”大當(dāng)家把老花鏡拿了下來,招呼囚先生過來問道。
“大當(dāng)家,我聽聞青魚縣有祥瑞誕生,可借其幸運,庇佑田家?!?p> “是什么?”
“青魚縣中有一巷喚為青魚巷,巷中有一戶人家,姓安,專養(yǎng)七彩鯉魚,今年傳聞恰逢夫人生了雙胞胎,去到魚塘一看,那七彩魚塘中竟有出了一條雙頭彩鯉,此乃好事成雙,福祿雙至之象也,公可欲求?”
“好!速去請來。”
“只是…這青魚縣在田錢兩家交界處,錢家也勢必會爭搶。”囚先生往后退了幾步,在旁邊的紅木椅子上坐了下來。
“那以囚先生的辯才,勝率如何?”大當(dāng)家好奇地跟了過去,易經(jīng)從手中掉落在地上,紙張翻轉(zhuǎn)著,破舊的樣子仿佛是清朝留下來的東西。
“某不敢妄談,但落到實處的有七成把握,只是我還有一事相求,還請?zhí)锎螽?dāng)家批準(zhǔn)?!鼻粝壬f道。
“嗯…說就是了。”大當(dāng)家自知又中了囚先生的計,冷冷地說道。
……
窗外傳來了洪亮的雞鳴聲,連著叫了許多次,門外的人聽不見門內(nèi)的談話,但是窗戶半開著,窗簾沉重地垂著,忽然一陣風(fēng)吹來,窗簾像浪花一樣慢慢飄動著,透過這窗戶看去,囚先生向大當(dāng)家鞠了一躬后,往客房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