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買魚嗎?”
……
囚先生走進安府西邊的市集中,在一家熱鬧的海鮮攤位面前停住,攤子上的魚放置在米黃色的泡沫箱里,里面堆滿了冰塊,柜臺的里面站著一位穿著白色店服頭戴白色頭巾的中年男子,他先是背對著客人整理東西,察覺有人來了之后,一邊回頭一邊問買什么。
囚先生假裝挑著魚,思考了一會兒說道:“這魚比十年前要肥美得多啊...”說罷又抬起頭看那個中年男子。
“哦!這不是莫先生嗎?瞧我這眼神...”男子認出了囚先生,高興極了,連忙走出來,用柜臺上用麻繩吊著的毛巾擦擦手,一面招呼著囚先生,一面解著圍裙往外走,把攤子交給身后高大的年輕男子。
“這是長子子榮,快跟莫先生問好?!崩习逯钢贻p男子說道,瞇著眼大笑著,子榮有些木訥,呆呆地向囚先生問好,僵著身子鞠了一躬。
“果然虎父無犬子,不僅身板像極了炳申你年輕的時候,連這點呆氣也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囚先生和安炳申都笑了起來。
“莫先生這邊請?!卑脖陰е粝壬叩绞袌龊竺娴囊惶幫ピ海蜷_低矮的木門走進去,經(jīng)過鵝卵石路,就到了前庭,四處環(huán)顧一番,院落不算大,走進大廳甚至讓人感覺有些簡陋,但是四周圍的綠化很多,種植的花朵盆栽也十分精美,順著沿墻并排生長的竹林走去,就能看到依墻放置的假山,這閑適怡人的后院里,有一位婦人抱著嬰兒,正站在池邊賞魚,小池中幾只七彩的鯉魚往來游走著,精神振奮的樣子。
炳申看到女人,原本舒張的神情更加開心了,由于沒有更換衣物,他站在離婦人兩米左右的位置停住問道:“惠,看看誰來了?”。
那婦人長相白凈賢淑,身著藍白色花紋漢服,看見囚先生端莊地低頭說道:“莫先生,好久不見,近來安好?”。
思孑小聲地問身旁的余師傅覺不覺得她說的話有些奇怪,余師傅也有些疑惑,搖搖頭,假裝看著四周圍的景物,偷偷打量著她,兩人不好意思上去問,身后的段瑞華好像有些不耐煩,他不想去搭理他們夫妻二人,自己走到客廳坐下來,囚先生看見他兀自走去客廳,想跟過去,于是一邊往客廳走一邊向思孑介紹道:“這位是安先生的妻子,全名叫伊藤惠子,二十年前從島國沖繩來中國,思孑還沒見過島國人吧,這位惠子阿姨可和書上說的那些十惡不赦的惡人大不相同,快些過來問好?!?p> 思孑趕緊走過去,說道:“二位好,我叫莫名,是囚先生的養(yǎng)子...”
他好像受了子榮的影響似的,說話也有些拘謹了。
安炳申聽了突然怔住,想起以前聽過囚先生說到過他的孩子叫莫名,又好像記得囚先生說的是女兒,他心想會否是自己記錯了,回過神來看見思孑低著頭,覺得是自己有所怠慢,趕緊打趣道:“原來是莫公子啊,快請進。嘖,孩子啊,你太瘦了,你看叔叔我這個肚子,今晚就在此吃飯,保證明日你的肚子也變得和叔叔這般大?!闭f罷大聲笑著,思孑也笑了,他見思孑氣色稍緩,又問道:“公子來青魚,要住幾日,此行來此所為何事???”
余師傅知道這話的意思,笑著幫思孑答道:“聽說青魚巷中的海鮮肉質(zhì)鮮嫩,青魚人家所調(diào)制的湯料又豐富可口,囚先生自然就帶公子過來了,公子以前可受過不少苦,囚先生的性格你也了解,前幾日就在想了,今天才得空而來,估計是懷念先生您的手藝了?!?p> “若真是如此,那倒巧了,今日不知怎的,市集里顧客稀少,我即刻讓子榮暫停營業(yè),今晚我親自下廚,保證讓公子滿意,讓莫先生吃的開心?!卑脖晷α诵Γ觳阶哌M客廳,見到囚先生正站在那位帶著面具的男人的座位旁邊,低聲交談著,他有些不知所措,覺得不該打擾,又該說些什么,他撓撓頭,突然大聲說道:“莫先生!”囚先生聽了轉(zhuǎn)過頭,看著安炳申,安炳申笑了笑,趕緊走到茶幾旁邊,蹲下身子在茶幾下面的儲物柜中尋找茶葉,可是翻來翻去仍舊沒有找到,他撓撓頭,惠子走過來,讓他去換身衣服,沏茶就交給她了,安炳申趕緊點點頭,跑到臥室去了,惠子把茶葉拿了出來,慢慢地倒進用熱水泡過的白瓷茶壺中,纖細白嫩的手輕輕晃動一番,倒水,加水,倒茶,遞茶,十分熟練地樣子。
囚先生輕輕抿了一口,這剛泡的茶竟茶香四溢,苦中有甘,平日愛喝茶的囚先生有些驚喜,又喝了一口,他把杯子輕輕放下,茶杯中的茶葉晃了晃。
“弟妹近來身體可好?”
“一切安好,有勞囚先生關(guān)心?!被葑游⑿χf道,說完看看門口小巧的搖籃中正咿呀叫著的嬰兒,眼里原本亮著的光暗淡了些,好像藏著說不出來的憂傷。
“幾位快請坐?!卑脖陱姆块g里走出來,卻只是換了另外一身白色的店服,一邊整理衣服,一邊走到客廳,惠子看著他,走上前去,把他未取下的頭巾拿下來,安炳申撓撓頭,憨笑著,目送惠子走回房間,又回頭對著囚先生說著:“這人到中年,忘東忘西...”大家都笑了笑,安炳申坐到椅子前,見囚先生仍然站著,有些不解,又看見椅子上的那位帶著面具的男人,想想自己就光顧著和囚先生說話,與其他人還沒打過招呼,特別是這位先生,衣著體面,一副貴人相,他把囚先生拉到身邊,小聲地問道:“莫先生,這位是?”
囚先生聽罷笑了笑,只說是華北的富商段瑞華,正巧想到海邊散心,就與自己同行到青魚縣來了,安炳申聽了,有些不解,好像沒聽說過段瑞華的名號,但還是擺出一副十分恭敬的樣子,說道:“久仰段先生的大名,安某有眼不識泰山,還請見諒?!?p> 段瑞華沒說話只是點點頭,把惠子遞來的茶聞了聞,似乎覺得已經(jīng)涼了,便隨手放下,水面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安炳申覺得這人有些氣惱地樣子,不知該如何是好,囚先生見兩人有些不和,把安炳申拉到一旁小聲說道:“段先生就是覺得有些不適應(yīng),你別介懷,這是小事,段先生雖然性格古怪,但絕對不會惡意刁難,你只管談些平常事...”
安炳申點了點頭,又憨笑著坐回檀木椅子上,思孑站在后院門前,仔細觀察著那幼小的嬰兒,這嬰兒看了思孑,不知為何大聲嚎哭起來,突然一個下人從他身旁經(jīng)過,有一股奇怪的香味傳來,這香味在安炳茂的身上也聞到過,思孑皺著眉頭,只是看著那位下人,下人背對著他,心聲卻像快馬加鞭一樣從那瘦小的背影里穿出來,從思孑身旁穿過去——大事不好了!
思孑往大門那邊看去,剛踮起腳尖,側(cè)著身子從大開的大門后面看見一位壯漢,后面跟著一個穿著金色西裝的男人,男人帶著黑色高帽,圍著昂貴的貂毛圍巾,正往客廳走來,思孑認出了他。
“三少爺?”
思孑眼睛不由自主地盯著他,望眼欲穿,他想起了那時候在錢家大廳三少爺站在他面前說的那句“你知不知道的你剛才的樣子很像一個人…”,忽地回過神來,看見安炳申已經(jīng)跑到外面去“接駕”,三少爺走進來,直接坐在安炳申原來坐的位置上,翹著二郎腿,又覺得檀木椅子太硬,硌著不舒服,方站起來審視四周。
“小的有失遠迎,還請錢先生見諒,不知…”安炳申話還沒說完,那三少爺從衣袋里拿出一疊厚厚的信封,背對著安炳申,四處看著客廳里的家具,轉(zhuǎn)過身把信封遞給他。
“這是?”安炳申有些不解,又看到信封上寫著炳申賢弟收。
原來三少爺早思孑他們一步到那安炳茂的府邸,安知縣正愁宏圖偉業(yè)不得錢財相助,看見三少爺來,自然熱情相待,見著錢更是唯命是從,于是寫了這封書信,想用自己老大的身份讓二弟安炳申把雙頭魚贈予三少爺,安炳申生來木訥,一直以來都是聽安炳茂的,這也是囚先生先到安炳茂家中去的緣由,但是等囚先生去拜訪安炳茂,安炳茂正和三少爺談笑風生,安炳茂把三少爺帶到客房,自己去接待囚先生,囚看見安炳茂的反應(yīng),自知先前有人來過,說話時又不經(jīng)意看見那安府客廳之中那茶幾低下放著的百兩黃金,便明白了多說無益,方無奈地走到安炳申家中來,三少爺如今出來是為了攪局,也是為了“收復”這富商段瑞華。
炳申打開信封,從信封里抽出信來,夾雜的銀元掉在地上,信中盡是些委婉之詞,卻言簡意賅地道明了安炳茂如今對三少爺?shù)木磁?,與對其的幫助之感激。
“錢先生,此行來此是為了雙頭魚?”
“那是自然,新春初到,家兄想找著祥瑞之物為我錢家助力生財?!?p> “這雙頭魚難道就是祥瑞?”囚先生問道。
“怎的不是?雙頭錦鯉,乃世所罕見,好事成雙之喻也,先生莫不是為了這魚來的?哦?安先生,囚先生是否與你提起他們來這的緣由?”三少爺一本正經(jīng)地問道。
“說了說了,來此游玩,朋友再聚爾?!卑脖昀蠈嵉鼗貞?yīng)了。
三少爺聽罷大笑,又搖搖頭說囚先生原來不是為了這魚來的,多有冒犯。
兩人正相持不下,安炳申趕緊說道:“幾位既然不是為這雙頭錦鯉角逐,還請今晚在這用膳,房子雖小,但房間還是有的,我聽聞這法國人正在城門口巡查,今晚不宜出城,幾位在此暫且住下,明日我讓下人去探探路,再走不遲?!?p> “安先生果然體貼,那錢某就有勞先生照料了。”三少爺看著四周的燈飾與風鈴,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
“您這說的甚么話,我這就去準備飯菜?!闭f罷又看看囚先生,囚先生點點頭,于是轉(zhuǎn)身要走出門,又撓撓頭,走到臥室把手里的信封拿給惠子,讓惠子好好照顧客人。
惠子走出來,先是微笑著點頭問好,看見保姆正抱著嬰兒,低聲安撫著,那孩子仍然啼哭著,惠子走過去把孩子抱過來,現(xiàn)在客廳門前溫柔地唱著歌,哭聲漸漸終了,窗外幾只烏鴉掠過,似乎正纏斗著,一片黑色的羽毛掉在了后院的池中,七彩錦鯉見了水面的輕顫,仍然往來游走著,精神極了。
屋外的陽光照進來,投射在惠子身上,惠子抬起頭看了看客人,那樣子動人極了,三少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惠子,從腳到頭全都打量一遍,色心浮動。
惠子走到房間把嬰兒放到房間里讓保姆先照看著,那對雙胞胎一左一右,真咿呀叫著,像是在說著話,思孑對孩子十分好奇,但還是控制自己,站在段瑞華后頭,低頭看見那段瑞華攥得緊緊的拳頭,段瑞華看見三少爺色瞇瞇的眼睛,有些羞赧,那心聲激越出來。
“姓錢的!我非殺了你不可?!?p> 思孑有些震驚,有看看三少爺,他正想著要嘗嘗這島國女人的滋味,意淫著那些成人的東西,思孑趕緊停止讀心,他看著段瑞華的后腦勺,有著一個不大不小的疤痕,這個時候他好像知道了什么,心想只是猜測,正想開口問時,想起了囚先生對自己的告誡:先順從再揭穿。于是閉了嘴看著三少爺。
惠子從臥室里走出來,正想去泡茶,那三少爺見她走來,又坐在了安炳申的位置上,惠子不得不走到三少爺前面,三少爺盯著惠子,惠子仍然客氣地微笑著,泡茶,那三少爺看著惠子的手,等惠子遞茶過來時,摸了惠子的手,惠子只是笑了笑把手用力抽開,雖說是島國人,惠子十九歲就隨父親來了中國,是個知書達禮又有自我主張的女子,面對三少爺這樣的挑逗,惠子心里早有防范,只是客氣地應(yīng)付。
于此看來,我們自然知道為何安炳申能合惠子的眼,炳申是個實誠的人,年紀又比惠子稍長,兩人初見時,正巧囚先生隨谷生來當時的青魚飯店(如今易名為乘龍飯店)取貨,當時的正為青魚飯店提供海魚資源的年輕人安炳申十分木訥,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愛上了這位美麗的姑娘,只是每天去找她,谷生常說炳申的容易看懂,炳申也自知自己的呆子本色,常常心想自己只是個買魚的,配不上惠子,囚先生有意幫他,谷生也樂于幫助這樣善良實誠的人,于是囚先生教他經(jīng)營之道,而谷生用讀心幫他求取惠子的歡心,炳申不知道谷生會讀心,只說他是閱女無數(shù)的富家公子,對女人的心思這么了解,在囚先生的幫助下不過半月,炳申就開了自己的魚店(安炳茂乃城中人所共知的自私之人,私吞了安家的財產(chǎn),自己買通了上級做了知縣,卻不給安炳申一分錢,房子自然也就沒有安炳申的份),并開始籌備房子,這才有了自信向惠子表白,結(jié)婚的喜宴上,炳申宴請全縣鄉(xiāng)民,并鄭重感謝囚先生和谷生,這樣跨國的婚戀上,鄉(xiāng)民們自然銘記在心,都記住了囚先生和谷生的樣子,如今安炳申生意紅火,又喜得二位公子,池中又出現(xiàn)雙頭錦鯉,這樣的生活讓人羨慕,但是泰極否來,許多富人都紛紛過來沾沾喜氣,為了這雙頭錦鯉各執(zhí)一詞,炳申都委婉拒絕,只是今日不同,一邊是兄長書信,一邊是有恩于己的囚先生,如今借著去買菜,安炳申暗自祈禱著賢內(nèi)助惠子能替自己舒緩一下他們二人的競爭心理,好讓自己兩邊都不得罪。
……
“三位先生可聽說過這青魚縣的歌謠?”
“愿聞其詳…”三少爺前傾身子,笑著說道,脖子上的金項鏈閃著金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