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兄若是同意,我辛拓絕不后悔,此仇不報,嫂子在九泉之下,也難以長眠!”
抖動的燭光下,紅色的燭淚緩慢滴落,燭光半顯著辛爺憤怒而堅定的眼眸,他發(fā)亮的眼睛反射著洛格里滄桑的面貌,洛格里許久沒有開口,他喝了一杯酒,緩緩說道:
“我們干過太多見不得光的事,這是我的報應,阿辛,你聽我一句勸,趁明早還有時間,帶著那幫孩子離開這里,我已經(jīng)與挺山的人見過了,他們都相信我是為了祁高才加入的,必定不會懷疑我,以我現(xiàn)在的武功,想要殺一個拿鳥槍的虛將,我想不是難事,也不用你來蹚渾水,弟妹還有你的親人們,都等著你回去,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兄長,明日就出發(fā),辦完事回了南京,再也別四處奔波了。我們倆,風燭殘年,有時候想想,我們不知何時起便被人當成了‘鬼’,到現(xiàn)在卻活得最長,真是諷刺?!?p> 凡人的命,當是受不住這‘鬼’的稱號。
洛格里冷笑一聲后,又繼續(xù)說道:
“人終有一死,若是我沒能殺了將凱,你便替我收尸,把我也與小青她們二人埋在一起,我兒子妻子的墓在挺山的西側墓地里,我希望朝向是相望的……”
平靜地語氣里,辛酸透過字詞發(fā)散出來,興許是這淡然的悲傷感染了辛爺,兩個人不謀而合,辛爺開口打斷了洛格里低平的聲音。
“幸好……我是說幸好,我不是獨自前來。既然洛兄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我想我也不該再為死亡而不安,反正都這把年紀了,若是真的寶刀未老,把將凱人頭取下,那倒痛快,若是我也輸了,那幫孩子會為我處理后事,洛兄也不用再勸我離開,患難與共,才是曾經(jīng)的雙鬼,雙鬼若是真成了鬼,莫不是名流千古!”
他們舉杯共飲,為了讓將凱死得解氣,他們還想找到另外一個人,為此他們設計了十分完善的計劃,而這其中,用迷藥迷暈這幾個孩子,把他們關進原字樓也是計劃之一。
只是這不在計劃之中的,幾個孩子的脫逃又是否會成為變化呢?
……
從原字樓下了山,往城里去的路有許多條,從蘭坊到原字樓的路公曲先前走過,于是大家都跟著公曲跑向蘭坊,畢竟在那也能有不錯的視野,他們冒著雨,徑直跑向目的地。
“少爺,我們?yōu)槭裁匆日业铰甯窭铮俊惫仡^問道。
思孑跟在公曲身后,他沒有其余的力氣說話,只能慢慢地跑動,嘴里念叨著待會兒再說。
等他們到達了蘭坊,雨勢已然消散,原本潛伏在蘭坊的山賊們都在將府里頭廝殺,他們從蘭坊二樓的窗口看去,將府的槍聲漸漸稀疏,似乎即將結束,將府的正廳里,一位警官拉著一個孩子一瘸一拐地跑了出來,思孑定睛看去,覺得那個孩子十分眼熟。
“王爺?”
公曲又仔細觀察另外一個警官,他十分確信地說:“的確,那樣的穿著,另外一個人我見過,是伏川的警長?!?p> “他們要去哪?”
“看樣子是逃出將府,找安全的位置保護王爺?!?p> “那位大叔說的若是真的,山賊此時應該追趕的正是這出逃的兩個人,但是這山賊與警員人仍在戰(zhàn)斗,卻沒有人追殺他們兩個?”公曲抿嘴思考著,隨后左邱又問道:“那洛格里呢?將凱呢?他們應該也在才對。”
思孑見蘭坊看不清楚,又已經(jīng)知道王爺與警長的蹤跡,他心想,只要抓住這逃走的兩個人,就肯定能用讀心,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走,我們去抓王爺還有警長!他們這樣逃出來,身邊除了那幾個警員之外別無他人,是好機會!”
心巖聽完思孑的話,立刻登上蘭坊的三樓,她從屋頂跳到附近的建筑,左邱則帶著思孑從小路過去,公曲跟在心巖身后,二人相互照應。
王爺和唐潘國跑向祁宅,他們撕掉門上的封條,大聲叫喊,宅里的人被那槍聲嚇得半死,他們十分害怕,那敲門聲愈演愈烈,管家拿著棍棒到門口時,敲門聲已然停止,管家微微打開大門,門外卻空無一人,他嚇得半死,趕緊關了門。
等左邱帶著氣喘吁吁的思孑趕到蘭坊后頭第三條街的巷口,他們被公曲拉進了廢棄的空樓里。
這兒原本是間茶樓,只是已經(jīng)久無人用,他們三個坐在八仙桌上,旁邊的柜臺底下坐著兩個人,他們被五花大綁,手上還被插了銀針而無法用力。
“警長的槍果然不同,這左輪,氣派!只可惜沒有子彈,要是在你頭上,這樣,這樣,再這樣?!弊笄裼行﹪N瑟,他拿著槍在唐潘國臉上劃來劃去,身旁的王爺嚇得直發(fā)抖,淚水不停地流。
“好了,你讓開,讓我來。”思孑把左邱推開,預備對二人進行讀心。
他握住王爺?shù)氖?,深吸一口氣,等他重新睜開雙眼時,他與那時沒有多說過一句話的蓮花似乎又回到了從前,這樣的場景出現(xiàn)在思孑的眼里,說明蓮花想起了思孑,只是他并不清楚眼前的少年正在做什么,因為年幼的孩子記憶量較少,思孑十分輕松地看完了王爺與自己分別至今的大部分記憶。
那時蓮花隨滿公公到達河北,在愛新覺羅家族僅剩的某間舊邸里住了下來,他們與馮不貴合作,王爺被任命為國會大使,負責在天津主持多國大會,以王爺?shù)纳矸萏娲倳L入座,勾結洋人,特別是從島國來的幾位大佐,現(xiàn)如今與王爺關系甚密,只是王爺并不明白那些人都是何方妖孽,和設計好的一樣,他成了馮不貴手下傀儡一般的存在,王爺來到伏川,也是被馮不貴親自所托,此行是為了“維護”國會內外穩(wěn)定,至于這場槍戰(zhàn),王爺顯然一無所知。
那么……
知曉一切的人,自然就是他身旁的警長了。
思孑放開王爺?shù)碾p手,緩緩地吐了一口氣,隨后又重復此前相同的動作對唐潘國進行讀心。
這世上最令人作嘔的故事,果不其然,都在唐潘國身上發(fā)生過。
這其一便是唐潘國殺害洛店家的孫女和兒媳之事,他派人槍殺了母女二人之后,還三番五次地派人搶奪洛店家的財產,住在伏川外圍的幾個店鋪都遭受過唐潘國的迫害。身為警長,并不以安寧為己任,而是自私地為了掠奪的快感,為了囤積與自己用不完的財產。
其二是對于挺山的三家山寨的迫害,唐潘國上任后,為限制山寨的活動,采取“一月小收,一季大收”的做法,強制收取山寨的財物與農作物,除了他不能得罪的將家與祁家,他幾乎都對不同家庭有過或大或小的剝削。
最后,便是關于此次大會的真正目的。
此番將凱歸鄉(xiāng),并非只為總會長篡位一事而來,他的真正目的是為了拉攏王爺,以王爺作為后盾。對付未滿十歲的王爺,他的計劃里,自然也少不了演些苦情戲,演戲這種事,對于一個完美主義者,自然是不允許有任何岔子,半個月前,將凱回城之后,先是吩咐唐潘國以警長之名下令封城封街,隨后他拿下原字樓,并以原字樓為禮與挺山山賊示好,表面上借口讓山賊殺王爺為國效力,背地里卻欲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博得王爺歡心。
當唐潘國打點好一切,便在將家的庭院里,飛出白鴿則警員開始移動,飛出灰鴿,則由山賊攻入擊殺王爺,由于白鴿先出,警員會在山賊動手之前埋伏好,山賊的槍械都是由警局提供,只有一兩把是好槍,剩下的不過是跟原字樓一樣,只是借挺山的替罪羊們看看而已。
思孑讀心結束后,久久緩不過神來,他的病——限制障礙,已經(jīng)一步步侵蝕他的神經(jīng),他無法限制無用的信息進入大腦中,除了知曉混戰(zhàn)之中的各種情況以外,對于唐潘國自身擁有的那些痛苦的,令人發(fā)指的,甚至邪惡淫蕩的記憶都流入思孑的大腦之中。
那樣的污穢,無論是誰看了,都會無法忍受。
“莫名!你沒事吧?!弊笄衽呐乃兼莸募绨?,思孑的樣子只是呆滯,他的眼睛并沒有什么異樣。
“有人出來了!”
公曲從樓上下來,似乎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了。
公曲到樓下,并不知道先前思孑看見了什么,只見思孑站起身,在公曲身上拿去匕首,惡狠狠地,插入唐潘國的大腿。
唐潘國大聲叫喊著,大腿上的鮮紅落了一地,王爺也哭喊起來,思孑血紅的雙眼死死盯著眼前的“警長”。
思維的幻象再次出現(xiàn),警長的身體開始腐爛,隨后他便被思孑身后出現(xiàn)的惡狼一口吞下,思孑感到釋然,但是這幻象被左邱的叫喊打斷了。
“莫名!”
左邱搖晃著思孑,思孑從幻象里逃脫出來,他放開手里的匕首,劇烈的疼痛讓唐潘國暈死過去,他大腿上的血液仍然不停地流動著。
“少爺,你怎么了?”公曲問道。
只見思孑捂住自己的眼睛,哭了起來,他哽咽著說:“這種人該死!我……我看見了他的過去,這種人該死?!?p> 說到這里,思孑也暈了過去,這話雖然只是針對唐潘國,但是聽進去的人卻是除了唐以外的其他幾個人。
這其中就包括王爺,他看著思孑,不知不覺便把思孑說的話全都刻在腦海里似的,一遍遍地重復著,盡管他不知道,能看見別人的過去意味著什么。
心巖呆滯了許久,他想起冀先生委派給自己的任務,于是又將思孑扶起來,她一邊詢問公曲外面的情況,一邊想用去血的方法讓思孑立刻醒過來,若是不然……
若是不然,外頭正在驅車搶路的洛格里便只有一個下場。
洛格里從將府逃出,他把暈死過去的將凱扛在肩上帶到門口,與他預想的一樣,此時山賊已然全軍覆沒,同時警員也死傷慘重,洛格里到了門口,一輛馬車飛奔而至,洛格里把將凱抬上車,便與車夫一同沖向城外。
這車夫摘下面具,他便是埋伏已久的辛拓,他們事先商量好了,只要洛格里從大門出來,辛拓便立刻過來接應,幾個沖過來阻撓馬車的警員,都被辛拓的長劍瞬間斬殺。
他們快馬加鞭,順著大路沖出城門,此舉的目的僅有一個,而且勢在必行!
與此同時,廢棄的茶樓里,心巖正汗流浹背,她的汗水滴落在思孑的胸口,她拔出最后一根銀針,思孑把淤血吐了出來后,方才醒了過來,但是思孑的眼睛不停地流著血,公曲在思孑的后背上點穴,并讓心巖停針于天門,血液回流,思孑的神態(tài)好了不少,銀針要稍等片刻才能取下,于是左邱想要找些布料,他看向王爺,把王爺身上的布料撕裂下來,把思孑的雙眼蒙上,防止他再次用眼。
“莫名!少爺!”
“我怎么了?”
“你發(fā)狂了,”心巖冷冷地回了一句,她不希望辛爺出事,立刻追問道:“把你看見的都說出來,我們現(xiàn)在立刻啟程?!?p> “少爺,我在樓上監(jiān)視時,看見洛格里已經(jīng)從將府出來了,他們坐上馬車,已經(jīng)往城外開去。”
心巖看著思孑,過了一會兒便把他頭上的銀針取下,又問了一句:“他們要去哪?”
思孑被左邱背在身上,他慢慢地說道:“如果我猜的沒錯,他們要去找將白仇,要在將白仇面前,親手殺了將凱……”
“還有什么消息,你倒是全都講出來啊!別磨磨蹭蹭地?!?p> 左邱有些著急,他背著思孑到了門口,眼前的公曲預備自己先走,探一探路。
心巖則一改以往的快,她想起剛才思孑對唐潘國所做的事,慢慢地問道:“若是我也有不堪的過去,在你眼中,是否也沒有活下去的機會?”
說罷,心巖便跟著公曲一齊追了過去,留下被話語刺穿的思孑。
公曲與心巖穿過大路,到了對面的巷子里,他們一路奔跑,路過的人家全都緊閉門窗,眼看穿過下一條街就能翻過矮墻直達原字樓,突然,在轉角處一個孩子沖了出來,他剛從矮墻那兒回來,公曲在空中依靠柔軟靈活的身體,抱住小孩,在地上翻滾了兩下,小孩子認出了他。
“你是早上救我的哥哥!”
心巖沒有理會,想要繼續(xù)前進,此時男孩拉著心巖的手,說道:“不能去!會死的,有輛馬車被打倒了,好多人在那!”
“什么?!”
他們十分吃驚,趕到矮墻觀察時,現(xiàn)場只剩下翻倒的馬車與一些山賊的尸體了。
遠處的人群里,約莫有遠大于城內兵力的士兵,他們押運兩名逃犯往原字樓走去。
等左邱背著思孑跑到矮墻這兒來,只剩下公曲一人就在這里說明情況。
“城外還有士兵?怎么可能?”
“我們也沒看清,可以確定的是,辛爺和洛格里已經(jīng)被抓了,心巖已經(jīng)過去探路了,我們等信號再出發(fā)。莫名……”
公曲沒有開口,雖說思孑蒙著眼,但他深知道公曲想問什么。
“城外的兵力,是將白仇吩咐祁家布置的,負責在途中截獲叛逃的土匪,我們從原字樓出逃時,他們都還在倉庫里候命,原字樓里,本來就是一張等待洛格里復仇的大網(wǎng),他捕魚成功后,自信地下了船,也就自然會落入這漁網(wǎng)中?!?p> “那你為什么不……”左邱跺了跺腳。
“已經(jīng)來不及了,在計劃開始的那一刻起,在昨晚沒有勸說他們二人開始,‘勸’便再無作用了?!?p> 思孑把頭埋在左邱的肩膀上,已經(jīng)哭干了眼淚的他,低頭沉思。
遠處的信號槍響,他們回過頭,似乎看見心巖的身影一般,雷聲從遠處傳來,心巖的模樣也在雷電里閃爍著,思孑忽地聽見心巖的話。
“做了我的同伴,便絕不允許其擅自放棄,今生今世,都該在我的聯(lián)系之中,成為我生命的一線!”
思孑這才明白,第一次看見心巖時,那白色的蜘蛛之名,意味著什么。她的蛛網(wǎng)象征著她的聯(lián)系,那其中的的每一條線,都由她自己親手打造,她的白色象征著她的純粹,認定的事情絕不更改,信守的承諾至死不渝。
“我可真是只豬……”思孑深受鼓舞,他呼出身體里的廢氣,他咬了一口左邱的肩膀,害左邱疼得直叫喚。
“打起精神來!”(你打起精神干嘛咬我,左邱說道。)
“就算是暴風雨,也要為了同伴,去拯救屬于自己的正義!即使,那正義是自私的,甚至與世間不同?!?p> 公曲看著思孑,他忽地想起來,已然為了隱鶴生活那么多年的自己,現(xiàn)如今又為何跟隨著眼前的少年一路奔波。
他們翻過矮墻,向著原字樓進發(fā)。
……
突然漂泊的大雨,順著倉庫的斜坡屋檐落下,順著排水溝流入地下。
從倉庫的窗戶上看向內部,辛拓與洛格里被繩子捆著,醫(yī)生正在救助鼻青臉腫的將凱,將老先生側臥在高腳床上,他看著底下的兩個人。
“這傷勢與我那沒出息的兒子相比,還差些火候,來人,下手要狠!”
將白仇翻身閉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