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我真的回不來,蔣伯肯定會很難過的?!?p> “那等你找到你的囚先生,就回來這里住不就行了,在屋子里感慨完,出來還要不舍這么久,人真有這么多眼淚?”
心巖靠在車窗邊,看著公曲說著,公曲看看思孑,他咳嗽兩聲,說:“少爺很久以前便多愁善感,我聽勾月少主說過,第一次見著可憐的姑娘,少爺也會心疼哭泣?!?p> 這話確實是從勾月嘴里說出的,只是美化了通篇罷了,思孑尷尬地笑,想起勾月不止一次用第一次在莫宅的事情嘲笑自己了。
一旁的心巖聽到這話,她沒有什么反應(yīng),她看向窗外,被遠處的樓房所吸引,她雖欣賞不來油畫,但對房屋建筑還是有所了解,古典唯美的別墅占地面積并不大,但也算是小巧精致,遠遠看去,像是一座城堡,深藍色的瓷磚外衣,白色的底座圍墻,在滿是綠色的農(nóng)田之間,顯得格外迷人。
古堡兩側(cè)有許多綠植,樹木茂密,離它不愿的南面,便是一片美麗廣闊的大海。
心巖的心聲忽地傳到思孑耳邊,忽然小聲:想不到到了這里,竟還能看見渤海,這世間興許真有,讓人無論到了何處、到了何時都無法逃離的圍困。
她把馬尾放了下來,側(cè)耳聽公曲與思孑的對話的對話。
“在那份大會記錄表中,隱鶴的成員大多分配給了錢家與章家,聽蔣伯那樣說,一個月前便易主的隱鶴,一直由薛謀執(zhí)掌,那么表中對隱鶴的安排之中是沒有勾月與大河的,我們又該去哪里找他們二人呢?”
“少爺不必擔心,我在隱鶴多年,探聽消息,自是再熟悉不過,只要沒有離開華北,想要知道二人的去向不是難事,眼下找到先生與小姐才是要事?!?p> “這……”
余師傅看思孑有些為難,他以為蔣先生在地室是與思孑討論其他二人的歸處,他便接思孑的話道:“這樣也行,等找到囚先生,以先生的本事,即使找不到勾月少主,亦能收留你們二人,若是不放棄,讓先生發(fā)消息出去便可,我想勾月少主看到報道,必然是為你們二人的消息而高興?!?p> 公曲明白,自己沒有完成任務(wù),被隱鶴當成棄子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他不求回到少主身邊,重整隱鶴,他只希望能夠再見到少主,哪怕只是遠遠的看,都可以……
他的腦海里,又重復(fù)起了勾月歡快的笑聲,他有些疲憊,但是神經(jīng)又緊繃著,他閉上眼睛,干咳了幾聲。
“我聽公曲少年這一路咳嗽多次,咳嗽的聲響似有異物在喉,在座位后面有今早放進去的水壺,多喝些水,對喉嚨有好處。”
公曲點點頭,拿了水壺一點點地喝了幾口,他又干咳了兩聲,聲響仍然奇怪,他放下水壺,讓大家不要在意。
……
“南農(nóng)管地處唐山的最南邊,靠近海邊,濕氣也最重,雖然溫度追暖,但這兒正午可不一定最熱,常常風(fēng)云突變,咱們到了之后,還是不能拖沓,得盡早離開。”
轎車在離古堡一里路的地方停下,由于許多地方都在施工,南農(nóng)管附近也在改造,畢竟此處臨近海邊,錢家窺探這塊土地已久,準備在除南農(nóng)管以外的田地都改造成住宅別墅,他們走過圍著鐵皮的工地,到了前往南農(nóng)管的小路,這條路安靜得很,四周的樹木都有些年頭,嫩綠的葉呼吸著,把新鮮的氧氣吐露在他們的周圍,等走到南農(nóng)管城堡一般的門口,余師傅上前敲敲門。
“田復(fù)先生!”
他大喊。
叫喊的同時,思孑從他的聲音里看出怪異的幻象出來,那個人便是這里的一位老管家,還記得思孑第一次到這來,是為了躲避錢家的搜索,還被老先生嚇得半死,次日臨行前還從老管家眼里看見過許多父親年輕時候的樣子。
這么算來,這里,也是思孑終于認識“田谷生”的地方。
“田復(fù)先生雖跟蔣老先生差不多歲數(shù),但是耳朵背得很,你們進去之后,說話可盡量大聲一些,這間別墅,雖然是農(nóng)管會,但兩邊的農(nóng)地大多被錢家買去定為別墅區(qū),因此這兒實際管理的農(nóng)地極少,林家已經(jīng)開始在北邊的番薯地開地建房,等那兒修筑完畢,這兒也會一齊賣給錢家?!?p> “原來如此,錢家也在尋些其他辦法擺脫章家的控制,那錢家如今主事的是三少爺嗎?”
“少爺可是少有機會讀當?shù)氐膱蠹?,三少爺與大少爺當時可是大動靜包攬游船去了歐洲開辟市場,如今錢家的一切活動都由錢大當家的長子錢樂巍與二當家錢天華主事?!?p> 咿呀……
門開了,一個中年男子在門后,他臉尖鼻挺,稀疏的頭頂上是個蓋著的地中海,他稍微拉開一點點門縫,隨后伸出脖子來環(huán)顧四周,看沒有林家的熟面孔,又看思孑等人對自己的存在并不介意,心知他們對自己沒有威脅,方才把門打開。
進了內(nèi)院,深藍色的建筑就在眼前,四周的灌木久無人理,雜草不少,他們跟著男子進了客廳。
“古藤,誰來了?”老人在客房里問道,這中年人有些不耐煩,他讓老婆孩子都出來,不必躲藏。
“找您的,大寶,趕緊過去把舅公推出來?!?p> 一個小孩十分高興,他把田復(fù)老先生推了出來,手里還拿著自己手工做的紙繩,繩子的另外一邊系在田復(fù)的脖子上,老先生擺出慈祥的笑臉,一邊出來一邊又問了一邊:“古藤,誰來了?”
他一回頭看見來了好幾個人,趕忙讓大寶推近些。
“田復(fù)先生,我是余蕭!田家的司機!”
“我認得你,可是田家散了,以后可不能說是田家的司機了?!?p> “您說得是?!?p> “什么?”
余師傅湊到田復(fù)耳邊,大聲說道:“您近來身體可好?”
“好著呢!”田復(fù)大聲笑道,他讓大寶過去沏茶,大寶把紙繩放在田復(fù)的手上,自己跑到輪椅后面,把老先生送到正座,老先生眼睛也不好,他又大聲說道:“古藤啊,怎么沒茶葉了?”
古藤從房里出來,他咬著牙,推開擋路的大寶,自己蹲下身子,搜索著茶葉,他沒說什么話,就是一股腦兒找,找到了,便放在老人的手上,翻出來的東西也都放在地上,沒有收拾。
他讓大寶給舅公沏茶,自己又態(tài)度惡劣的離開,走回客房與妻子交談,似乎已經(jīng)厭煩到了極點。
余師傅幾乎貼在田復(fù)的耳邊說道:
“那個,老先生,不必客氣,我們此次前來,是為了找一樣?xùn)|西?!?p> “你們要找什么?”大寶忽然問道,他有些警惕,他把田復(fù)身上的紙繩拿過來攥在手上,田老先生沒聽清,他仍然搗鼓著茶葉,他的手法很慢,余師傅看田復(fù)動作遲緩,十分心疼,他走到田復(fù)身邊,拿過他手中的茶壺和茶葉,隨后他坐在客座上,給田復(fù)老先生沏茶,大寶看余師傅不理會自己便走到三個小伙子身邊。
年僅九歲的大寶十分機靈,但稱不上懂事,他手里的紙繩便可佐證,他喜歡那樣拉著紙繩推動輪椅,好自以為是在騎馬,田復(fù)老先生為人和善,便沒有計較,只是常人見了都可明白這行為的不妥。
“你們來找什么?你們是哪里人?”
思孑見這一家人對老先生并不友好,他沉心靜氣,看著大寶的眼睛。
這奇異的幻象隨之而來,鋪天蓋地的,許多回憶,讀心者能看見的自然是這小寶最不愿讓人看見的。
思孑看罷,咬緊牙關(guān),他糾起大寶的衣領(lǐng),左眼流出的血,足以證明他憤慨至極,他繼而又深入讀心,他終于從這回憶中看見了這一家人的把柄。
他低下頭,深吸一口氣,身后的公曲很快靠近過來,他撫慰思孑,隨后拿出手絹擦去血跡。
心巖在后頭嘆著氣,她明白這又是要久留和騷動了,她走到后面的墻壁上,倚靠著,想要看一出好戲。
“少爺,您趕緊休息一下?!惫鲋兼菀接鄮煾瞪磉?,思孑攔住公曲,他再一次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只睜開沒有痛感的另外一只眼睛。
“我們此行,是奉林大當家之名找尋藏于古堡的三件古董——無字碑、白瓷碗以及一本古書真跡?!?p> 大寶一聽嚇得趕緊跑回房間告訴父母來人的目的,思孑又吩咐公曲去客房的衣柜里給老管家拿一身衣服過來。
心巖有些不明白,這些事情對這一家人有什么瓜葛,拿一身衣服是為了是想讓田先生離開?
臥室里的一家人走了出來,從走路的姿勢便可以看出,大寶的母親右腿有疾,他們走過來,與思孑對峙。
“你們可知道三件古董的去處?”
“我們可從來沒聽過……”大寶剛要說便被古藤打了一下,古藤看思孑的神情不像是裝的,他便跪在地上,他沒有多做解釋,直言古董已經(jīng)被自己失手弄壞,扔掉了。
“那就以原價作賠,無字碑以三百大洋、白瓷碗以二百六十大洋……”
思孑講的風(fēng)輕云淡,他還沒說完,婦人便坐倒在地上,古藤大罵道:“哪能賣那么多錢?”
他的指尖有些抖動,但是下一刻他便知道自己中了計。
思孑看公曲拿了衣服過來,便接過衣服拿給余師傅,讓他和自己一起到客房給老先生換衣服,留下一家人呆呆地立在那兒,古藤一怒之下一巴掌打在女人臉上,他把大寶抓來大聲質(zhì)問:“是不是你告訴他們的???”
一旁的心巖這時也大概明白這些人的困境,她的猜測與思孑所見近乎一致:這一家三口居無定所,尋得舅公田復(fù)住的這間住宅以照顧起居為由暫住,但是苦于沒有生活資費,他們必須找些值錢的物件倒賣,詢問田復(fù)之后才明白那些都是值錢的老古董,倒賣之后,是寢食不安,害怕林家的人過來找自己麻煩。
如今思孑一開口,便都垮了臺,古藤也只能是拿大寶撒氣。
房間里,三人正給躺在床上的田老先生換衣服,這衣服顯然是這幾天才換的,脫下來時公曲看見他的背部濕了一塊,淡淡的濕氣有些嗆人,他們給田老先生換衣服,老先生沒有多做抵抗,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這樣更換衣服,上了歲數(shù),,確實有著許多不便,這是自然而然的,無法改變的事情。
“少爺,我沒見您過來啊,我在田老先生身邊時,確實聞見一陣尿臊,上了年歲,尿褲子就如孩提一般常見得很,我以為這是老先生行動不便,又難以抑制而致。”
思孑接著余師傅的話繼續(xù)說道:“若只有如此那是最好,這一家人亦是可憐,生活拮據(jù),孩子也沒有機會上學(xué),這孩子的調(diào)皮是天生的,這衣服背上的污漬,便是他情急之下尿在老先生背上的?!?p> 公曲聽罷拿起剛換下來的褲子,發(fā)現(xiàn)并沒有很重的騷味,這也證明余師傅聞見的味道大多來自于那件衣服。
等換好衣服他們把老先生扶到輪椅上,正要推出去時,老先生笑瞇瞇地拉住思孑的手,他輕聲說:“你們可別為難他們幾個,愿在這兒照顧一個將死的老人,老夫已經(jīng)為他們的孝心所感動,伯伯一生未娶,晚年能有人料理后事實乃大幸?!?p> 他們出了客房,外頭呆滯的三個人已經(jīng)依偎在一起,他們心里十分過意不去,特別是女人,她當是三人之中最無辜的人,但是若不是她無法工作,古藤也不會無可奈何賣了寶物。
“我們拿不出那么多錢……”
女人哭著。
“舅公,您可要救我們?!?p> 大寶喊著。
這世間也有這么多可憐人。
思孑想著。
“別哭,你們賣的可不是這兒的真物,我只是吩咐那些農(nóng)夫換些零錢給你們,并不算真的賣掉,真品還在?!?p> 此乃謊言。
“不信的話你們就問問你們眼前的這位少爺?”
田復(fù)握著思孑的手,思孑閉上眼,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他同意了老管家的謊言,用自己的謊去圓。
“確實,我也問過倒賣出去的幾位農(nóng)夫,那些都只是贗品,我們此次前來,也不為了考究這古董的去向,但是這些物件都歸林家所有,切不可再動邪念?!?p> 思孑本以為這樣說完便會讓人改邪歸正,沒想到那古藤翻臉不認人,他咬著牙,十分生氣地罵道:“你個老不死的竟合伙耍老子!”
他掄起椅子,迅雷之勢,一把鋒利的臂刃已然亮出,尖銳的刀刃停在他的眼前,公曲冷眼看著古藤,他把手里的老人衣服扔給古藤。
“子不教,父之過!若不是田老先生求我們,你們幾個人該在黃泉路上才明白這事情的原委,倒賣古董,就為了幾日的生計,若是如此,那倒值得寬恕,這衣服里的欠條又怎么解釋!這衣服背上的惡臭騷尿又是孰人所為?”
原來倒賣古董是為了還賭博欠下的一屁股債務(wù),他們逃難至此,擔心的也不止林家人,還有外頭的各大債主。
思孑看著左邊哭著臉的夫人,他強壓著憤怒:“夫人的腿是逃亡所傷,久未醫(yī)治,故成了頑疾,這些都是你嗜賭的報應(yīng),你現(xiàn)在還想拿田老先生撒氣?絲毫不知悔改?”
古藤雖被這利刃震懾住,但嘴上還是不肯求饒,他大聲說道:“我不管你們怎么知道這么多,你們可別欺人太甚,我死了,京城的那幫人定不會善罷甘休,你們可想好了?!?p> 心巖見公曲礙于思孑限制下不去手,她掏出飛鏢,準準地刺入古藤的右腿,他疼痛不已蹲了下去,公曲的臂刃從他的頭發(fā)上劃過,切出發(fā)梢來。
“殺了你,也只是你的家人遭殃,特別是你身后的孩子老婆,惡人們可不像我們少爺這樣好說話,我們是可憐你們,才白費這么多口舌,可別善惡不分!”
飛鏢上頭的麻藥起了作用,古藤移動不了,心巖便過去把他們?nèi)齻€人綁了起來,她讓余師傅保護好田老先生,讓思孑快些找東西。
公曲收了臂刃回到思孑身邊,田老先生似乎已經(jīng)見怪不怪,他握著思孑的手,手心的溫暖治愈著思孑的怒氣,慢慢說道:“我知道你們要找什么,先放了古藤,這孩子不壞,就是容易心浮氣躁,沒必要五花大綁,他誰的話也不聽,只聽我的話,余師傅您幫我放了他,我?guī)贍斶^去?!?p> 古藤有些心軟,他看老爺子低聲下氣地說著,不知不覺便暈了過去。
……
“囚先生半個月前便到這來過,他進了密室想必是留下了給各位的線索?!?p> 他慢慢地說著,溫柔的談吐讓人沉靜下來,他們一步一步走進昏暗的走廊,遠處的天窗透出絲毫的光亮出來,指出一條明路來。
屋外的烏鴉飛來,它??吭谔齑巴獾氖瘔ι希奶帍埻?,為即將滲出古堡之門的涼氣而等待。
“囚先生知道我們會來?”
思孑問道。
“請進?!?p> 田復(fù)說道。
恐怕不止此處一點,少爺?shù)耐蟮囊宦?,都該多加小心?p> 田復(fù)老先生站在門口,他只心里想著,大概這話,只說給眼前的少年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