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的天姥山溫暖又平靜,一人一妖坐在偏僻的山崖上,遙看落日和飛霞。崖上開滿了白色的小花,足有一尺高的野草被傍晚的山風吹得輕輕搖晃。
素素說:“公子你看這群山靜悄悄,其實躲著很兇的野獸呢,夜里打起架來又鬧又血腥,還是人間好?!?p> 步安說:“人間好是好,可人要是惡起來,比野獸還兇殘,都說虎毒不食子,步鴻軒老賊卻是為了自己官運亨通,要把親侄子往火坑里推。”
素素問:“公子,那京城官家的獨生女是不是又丑又兇?”
步安說:“丑不丑兇不兇不知道,但我要是入贅過去,往后得寄人檐下,看人眼色,受人鄙夷,遭人羞辱??”
素素驚道:“這可萬萬不行?!毙艘粫河终J真道:“那我們就在這兒一直躲著,躲到那老賊走掉為止?!?p> 步安搖頭笑道:“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币娝厮卣V劬此?,便解釋道:“那老賊既然追到書院來了,多半鐵了心要逼我去入贅。他拿出長輩身份壓我,我是斗不過他的,得借書院這個靠山才行?!?p> 他折了片草莖叼在嘴里,道:“所以,我躲一躲是躲給書院看,也躲給屠瑤看?!?p> 素素也不知道聽懂了多少,反應(yīng)了一會兒才開心道:“還是公子聰明?!?p> 步安看她天然率真的樣子,心說:“我最多比你一只小貓聰明,跟那些老狐貍怎么比?”雙手抱著后腦勺躺倒在長滿草的山崖坡地上,看著蔚藍色傍晚天空中一朵孤零零的白云,悠悠道:“書院這個靠山給不給我靠,美女師尊肯不肯替我出頭,都很難說呢。連四品知府都要討好的京官……好大的官吧?”
素素皺著眉頭,像在努力思考。她一身童子裝扮,有些嬰兒肥的小臉,讓人忍不住想去捏一捏?!肮影?,”她一臉認真:“我倒有一個辦法。只要把那個獨生女殺掉,婚約不就不做數(shù)了?”
步安驚得坐起身來,道:“你怎么會這么想?可不能隨便殺人。你老實跟我說,以前有沒有殺過人?”
素素緊張道:“素素沒殺過人,見過別人殺人,可旁邊看著的都說殺得好呢?!?p> 步安稍微放松下來,解釋道:“那準是殺的壞人。有些壞人該殺?!?p> 素素不解道:“那京城官家的獨生女要公子入贅,難道不是壞人嗎?”
步安吐出草葉,嘆了口氣道:“這鬼地方?jīng)]有婚姻自由,我不樂意,她也未必情愿??傊?,殺人不是小事情,以后不許瞎說,知道嗎?”
素素眨巴眨巴眼睛,思考著婚姻自由是什么意思,又在想那個獨生女如果也不情愿,這件事情還有什么難解的。她最終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便點點頭道:“嗯,以后不瞎說了?!?p> 步安拍了一下素素的腦袋,笑道:“你這連變個童子都費勁的小妖……還學人家喊打喊殺。”
素素扭頭看著步安,很誠懇地糾正道:“公子……不是費勁,是變不了?!闭f變不了時還搖了搖腦袋,一副令人忍俊不禁的認真勁兒。
步安笑著起身,拍拍身上沾著的草莖,道:“躲也躲過了,態(tài)度也表達了,你先回去,我去會會那老賊?!?p> ……
……
步安下到觀海嶺時,太陽已經(jīng)下山,邪月掛在夜空正中。書院靈氣重,走夜路并不特別可怕。
經(jīng)過流云臺附近,他碰上了一臉焦急的祝修齊。
祝修齊說:“步師弟你都跑哪兒去了,我們幾個轉(zhuǎn)遍了書院都沒找著你,快去點星殿吧,令尊大人來了,師尊也在?!?p> 步安笑笑說:“剛才在山上走迷路了,我這就去?!?p> 頭頂?shù)男霸乱粍硬粍?。步安?shù)過,它從東山升起,要在夜幕中走上九晚,才最終從西山落下;同樣需要九天九夜才重新出現(xiàn)在東面天際。人們管這叫九夕邪月,數(shù)字越小,邪月個頭就越大,災(zāi)禍也就越兇。
據(jù)說邪月不會完全消失,但只要超過十三夕,就微小得像夜空中的一枚赤星,人畜無害。
步安心想,這大概跟公轉(zhuǎn)周期什么的有點關(guān)系,可他一個文科生,搞不清楚這些。再說這個世界神神鬼鬼的,腳下踩著的還是不是個球都難說。
點星殿大門緊閉,門口除了費永年的弟子,還守著幾個官差模樣的人,見著步安時,作揖行禮,叫了聲“三少爺”。
步安猶豫著是該敲門還是直接推門,就有人從里面把門開了開來,很熱絡(luò)似的招呼道:“三弟……我就知道是你?!?p> 管步安叫三弟的,是個面生的年輕人,二十歲左右,戴了頂儒生帽,國字臉,鼻翼很寬,以步安的審美來看有點土,可放在當下勉強也能算美男子了。
步安心想,這人該是步鴻軒的親兒子,就是不知道排行第幾,面無表情地攤攤手道:“就是我……”
他也不跟這人廢話,徑直往殿內(nèi)走。
點星殿他已經(jīng)是第三次過來,但是今天的布置跟之前都不一樣,條案換成了交椅,也沒人席地盤坐,全都坐到了椅子上——看來條案是書院習慣,交椅則是照著官場規(guī)矩來的。
殿前正中坐著大儒費永年,費永年左手邊稍嫌疏離的位置上,是個面色紅潤身寬體胖的中年人,雖然沒有穿著官服,但步安還是一眼就把他認出來了——跟剛才那個寬鼻梁的家伙長得很像,必定是他的便宜大伯,嘉興知府步鴻軒。
書院大儒呂飛揚和屠瑤坐在費永年的右手邊,屠瑤資歷比費呂二人都要淺些,是故敬陪末座。
步安低著頭,抬眼從發(fā)梢間掃了一圈,就往屠瑤走去,站在了她的身后。
殿內(nèi)的氣氛有些奇怪,誰都不說話,步鴻軒好歹還笑瞇瞇的,可費永年和呂飛揚就明顯對他不怎么待見。
有了春試的經(jīng)歷,步安本來還對書院大儒有些意見,這時又覺得這些自命清高的知識分子都是鐵骨錚錚的好漢。心想,只要書院能幫自己過了這關(guān),把那入贅的婚約毀了賴了,往后也得知恩圖報,為書院復興盡一份力。
這時殿門突然打開,官差們抬著兩個大箱子,被剛才管步安叫三弟的國字臉領(lǐng)著走了進來,兩個箱子看樣子挺有分量。
步安暗道:這老賊見風頭不對,是要送禮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