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諾走在禹城的街道上,兩邊店鋪林立,卻緊閉著大門。整個街道空空蕩蕩,唯有月光泠泠而下。遠(yuǎn)處傳來幽幽火光,一個酒坊的大門上掛著一個大紅色燈籠。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的醉字,啊諾便知這就是那酒坊了。
走近一看大門敞開,里面坐著一個青衣素發(fā)的姑娘,手里拿著一個精致的白玉杯,瞧見阿諾不過掀起眼簾,淡淡的瞄了一眼。不知為何啊諾卻覺得有股無形的壓力壓迫而來,身形差點就維持不住,散成一團(tuán)黑霧。
無形中一種煌煌之氣,如朝陽臨世,帶著無限光明,令鬼怪極為不喜。
“你就是那公子身邊的鬼?”
慕容看著驚奇,看著女子死了不過十多年,卻有不淺的道行。不太像一個十幾年的新鬼,反倒像幾百年。
“你為何沒去投胎而跟著這位公子?”纖長潔白的手指轉(zhuǎn)著手里的白玉杯。嘴角帶著一絲淺淺的微笑。
“我不知道……”
啊諾一手捂著腦袋,她根本不記得為何跟在男子身邊。她只知從記事起,她便一直跟著男子在一起了,然后一直照顧著他。
慕容一看覺得甚為不對,一般若沒什么執(zhí)念,早已入了輪回,不可能滯留人間這般久。而女子瞧著也不像有執(zhí)念的。慕容仔細(xì)一看,女子似乎缺少了某些記憶。如此這般說來倒是有些原由。
“你似乎忘了些東西,想記起來么?”霧氣氤氳繚繞,有點看不清慕容的臉,行云流水般洗茶泡茶,輕呷一口,口齒盈香。
“怎么想?”
啊諾并沒有糾結(jié)太久,直接選擇了回想記憶,她不想自己什么都不記得,哪怕記憶并不美好依然想起。
“紅蓮?!蹦饺輪玖艘宦暭t蓮,紅蓮抱著一小壇子酒走了出來。壇身呈深紅色,圖文美麗精致,壇口有紅綢密封,手里還拿著一只杯子,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紅蓮把酒放桌上一打開,倒了一杯,酒水帶著微微的黃色。聞起來無任何味道。阿諾抬頭一飲而盡,一雙眸子滿是決然。
“砰”杯子掉落在地上,碎成一片。啊諾雙手抱頭,蹲在地上,鬼本是無淚的,她卻淚流滿臉。慕容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靜靜地坐著品茶。
啊諾卻是想起了以前,她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了,又想起為何她一直跟在男子身側(cè)。
“少爺,你不要亂跑?!币粋€素藍(lán)衣裳的少女追著一個白袍的小少年走,臉上滿是焦急。少爺走的越來越遠(yuǎn)了。
“啊諾,你就是太謹(jǐn)慎了,我無事?!毙∩倌陻[擺手,對著少女一臉不耐煩。心下覺得啊諾掃興,出來玩本是件高興的事兒,啊諾就是擔(dān)心的太多了。
小少年雪走越遠(yuǎn),啊諾漸漸已經(jīng)看不到少年的身影了,心下焦急,這郊區(qū)本來人就不多,少爺還亂跑,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不遠(yuǎn)處還有一個泗水河,那邊倒是有個亭子,前去看看也好。
走近一看,那少年卻在河里玩水,阿諾看著立馬走了過去,這泗水表面上平靜,底下卻暗潮洶涌,一不小心就卷入其中。
“少爺,你快上岸?!卑≈Z便走便喊,那少年卻自顧自的,完全不聽啊諾的話。突然腳下沒站穩(wěn),倒在了湖中。湖中各種漩渦,少年一時間掙扎不出來。嗆了不少水,手也漸漸無力掙扎,阿諾嚇的立馬跳進(jìn)湖中,拉著少年一個勁的往岸邊游。
若不是啊諾從小海邊長大,斷不敢下水去救人。到岸上一看,少年臉色蒼白如紙,整個人已經(jīng)沒了精神。啊諾試著讓少年吐出些水,但少年呼吸依舊微弱。
啊諾立馬背著小少年回府,如今少爺這般自己也難逃其咎,不由嘆氣,只望不要累及家人便好。
“大師,我兒如何?”
一個滿身珠翠的婦人,滿臉焦急的看著從里屋走出來的中年男子。男子一身道袍,玉冠束發(fā),神色淡然,手持一柄拂塵。說話聲音不疾不徐:“令公子的病,倒是有些棘手??!”
婦人聽聞此言,立即大哭。跪在地上雙手扯著中年男子的衣袖,抽抽噎噎的說道:“大師,你可要救我兒,無論何條件都可?!?p> 屋外,啊諾跪在院子里,渾身濕漉漉的,偶有風(fēng)吹來,打起了冷顫。聽著屋里夫人大哭的聲音,便知少爺身體不太妙。
中年男子雙手扶起那婦人,手中拂塵一掃,一副悲天憫人之態(tài)。
“夫人哪里話,救死扶傷本就是我們責(zé)任。”
男子臉上泛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微笑,既不讓人反感,也不會讓人覺得不適合。只覺得這笑悲憫良善。
“夫人,這閻王叫人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小公子這身子太弱,在水泡的魂都沒了,必須找一人為他擋災(zāi),以后方可平順?!?p> “找,立刻找。”婦人立馬打開房門要出去找人,那男子也跟著一起出去。一眼便看見了跪在院子中的啊諾,遂笑著上前問道:“姑娘為何渾身濕透的跪在此?”
啊諾尚未說話,旁邊那婦人一臉怒氣。對著啊諾眼里泛起兇光。咬牙切齒一副恨不得打殺她的樣子。
“就是這丫頭叫他看著凰兒她卻讓凰兒落了水?!?p> 中年男子聽聞此言只是笑笑,轉(zhuǎn)身一拂袖說道:“姑娘,若為救你家公子,嫁給他如何?”
婦人一臉震驚,張口欲問,道長何出此言?
男子擺擺手,示意婦人不要出聲詢問。面上帶著溫和的笑容,細(xì)細(xì)看著啊諾。
啊諾一臉茫然,不知為何變成這般模樣。少爺不看病,娶她做甚?
這時婦人忍不住了,直接道:“你害我兒這般嫁他還不愿?你想想你家家人,看你愿還是不愿?!?p> 阿諾一時啞然,自己有何資格不愿。自從來著江城,賣身為奴起一切便不是她說了算了,想到家中父親不由嘆氣,罷了罷了嫁了又如何。
三天后夜里,一身深紅嫁衣,就那么走進(jìn)了少年的屋中。中年男子拿出一份不知道是何東西的契約放在阿諾面前,啊諾看不懂,也不知是何物,中年男子如何說她便如何做。待到最后男子一劍穿心而過,阿諾仍是一片茫然。眼前漸漸黑暗,直到最后再也看不見。
聽不見那男子跟那婦人說:“成功了?!?p> 那男子讓阿諾與少年成婚,又因啊諾的命格讓啊諾為男子抵命。少年是活了,啊諾卻是死了。
因著婚書的關(guān)系,啊諾不能去投胎,也不能離男子太遠(yuǎn)。那男子怕她報復(fù),封了她的記憶,卻不想她有天會記起。
“你要報仇么?”慕容也知了這女子的故事,這女子從頭到尾都是那般無辜。便問了她一句。哪知女子搖了搖頭,并不愿意去報仇。慕容覺得奇怪,這般被人害死,為何不愿意前去報復(fù)?
“你為何不愿意?”慕容手捧著茶杯,臉上帶著微微不解?
“我都死了這般久,那婦人也死了,我報何仇?公子從頭到尾便是個不知情的,他對我一直不錯,而且我父親過的很好。少年從未虧待過她父親?!比粽f有什么愿望,她卻是不愿在這世間流浪了。她想入輪回,世間也無甚可留戀。至于那少年,說恨也沒有,說愛也沒有了。這般離開也好。
慕容遞給阿諾一杯酒,啊諾仰頭飲盡,全身化成點點熒光,最后露出一個解脫的笑容,就那么消失在了酒館之中。
堂內(nèi)又一片安靜,紅蓮站在慕容身旁,看著女子消失。慕容靜靜地飲茶,兩人皆沉默不語,突然慕容似有所感的盯著某一處,久久不言。
在一個府中,少年男子突然從夢中醒來,抬手一抹臉上全是淚痕。心里難受,像被人掐著心臟一般。他的阿諾曾經(jīng)被人那般對待,而且還是因為他。心痛的無法呼吸,他不知道該如何訴說,那當(dāng)中亦有他去世的母親。這發(fā)生的一切,打破了他一直以來的認(rèn)知。他認(rèn)為無比善良的母親,卻是這般人。他認(rèn)為的阿諾,卻被他害的這般凄慘。
屋里的燈一直亮著,男子一夜沒睡。早上起來整個人失魂落魄,一夜之間沒了所有精氣神。頭發(fā)都有些斑白。
喚了小廝一齊出門,卻不知不覺走到了酒坊的門外,男子抬頭看到酒坊掛著的燈籠,微微愣了一下。
慕容瞧見男子,帶著盈盈笑意走到男子面前:“公子今日可是來喝酒?”
男子抬腳便走了進(jìn)去,一眼便看見柜臺處擺放的一壺酒。白瓷瓶身,紅色描繪著些許花枝圖文,精致艷麗,一眼讓人移不開眼。慕容抬眼一瞧,心下有些詫異,面上卻無異樣。拿起酒便給了那男子。
那男子本是抑郁寡歡,不知為何喝了那酒,面上漸漸帶笑,直到最后滿臉笑容,無一絲剛才的抑郁之色。
男子似乎忘了,他為何來喝酒。只知這酒坊的酒好喝。
慕容卻不知如何說,本以為那女子對著男的真是毫無好感。這酒里卻滿是遺忘與愉悅。那女子定是知道,自己若是進(jìn)了輪回,那男子必然會知道一切,才在酒中留了遺忘。
她希望男子能忘了一切,重新開始。
有時候不知道何嘗不是一種幸福,有時候遺忘總比記憶來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