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庫堡守城大營。
南苑大王多塔,一個人望著營帳中的篝火,愣愣地發(fā)呆。
他和紫戎大王,本為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同樣高大威猛,容貌俊秀,不同之處似乎就在發(fā)色與眸色。紫戎大王阿顏達的母親為嫡妃,出身正統(tǒng)的突波貴族,所以他有著如母親同出一轍的,棕黑色卷發(fā)和碧藍眼眸。
而南苑大王多塔的母親是漢人,他的發(fā)色和眼眸都像極了母親,邃黒如墨。
他們兩人出生相差僅僅七日,境遇卻天壤之別。嫡子阿顏達一出生,就注定會成為氏族的首領(lǐng)王爺,從小備受父王寵愛,享盡眾星捧月的殊榮與尊重,而多塔卻永遠因為庶出的身份,成為阿顏達的家臣與兄長的襯托。
突波將領(lǐng)們都知道,紫戎大王喜歡多塔這個弟弟。自小打獵、學武和讀書都要帶著這個愛哭的兄弟。而且,他是個大方的哥哥,但凡弟弟喜歡的,哪怕父王賞賜給自己獨一無二的寶貝,都會送給多塔。即便這南苑大王的尊榮,也是阿顏達在與兄弟聯(lián)手立下赫赫戰(zhàn)功后,力頂老貴族們壓力,殿前向突波皇帝力爭而來。
所以,南苑大王多塔對哥哥,自然忠心不二。聞聽玲瓏夫人病重,便自告奮勇前往守城大營,代替哥哥督戰(zhàn),每每陣前交鋒,他必然身先士卒,一馬當前,即便肩膀受了傷,也不肯回自己的王府療傷。
兄弟情深,一如既往。
只不過,這南苑大王多塔,多年來一直尚未婚娶,連個侍妾也不曾收下。即便阿顏達多次將挑選好的舞姬與侍女,送到多塔的王府,終歸會被他完好無缺的又一一送回。于是,很多突波貴族小姐們私下里議論,可惜了他媲美兄長的俊美容貌,竟是不喜歡女人的繡花枕頭。
無所謂,反正這些女人,他并不在乎。
但此刻,多塔卻心亂如麻。
暗軍的主帥哥舒寒,已下令全面攻城,靈獸營既是先鋒也是殺手锏。一個時辰前,多塔耐不住暗軍挑釁,打開城門與哥舒寒城前交鋒,僅僅三個回合就敗下陣來,落荒而逃,自此城門緊閉,絕不再敢出城迎戰(zhàn)。
今日得見,這狼面遮顏的黑衣死神,果然比傳說中的閻殿魍魎,更為恐怖,更為不可戰(zhàn)勝。
征戰(zhàn)以來,哥舒寒從未有過敗績,沒有人或鬼魂能逃過他的玄鐵長槍。據(jù)說他那血紅色的披風,原本也銀白如雪,終歸被成千上萬的,他用長槍挑落首級的人一腔熱血,生生染紅,還紅得妖氣沖天。
近身交戰(zhàn),多塔的圓月彎刀根本扛不住,哥舒寒玄鐵槍的重劈。奈何他已使出全身之力,虎口直接震裂血流不止,雙臂劇痛,前胸發(fā)麻,忍不住當場吐出一口熱血于馬背上。
當他看見那黑衣冥神,狼眼面具之下,重瞳幽綠如鬼魅,攝人魂魄,他聽見那人冷笑低語道:“告訴紫戎,開門投降,留你二人全尸?!?p> 多塔幾乎魂飛魄散,直接棄了圓月彎刀,倉皇而逃。只等身后城門落下,才微微回了神,喘出了胸中郁悶的氣息,回身一望,心里登時充滿了絕望,因為出城百余人,只有他一人得歸。
而哥舒寒,僅僅帶了一個扛槍的小廝。
那妖孽,不可能是人。他絕望得心如刀絞。
這場戰(zhàn)爭,顯然無望取勝。原以為汪忠嗣為最大勁敵,所以多塔鋌而走險冒用兄長手書,與大常找上門來的皇朝貴族暗中簽訂盟約,企圖栽贓嫁禍鐵魂軍,眼見已經(jīng)得手,又怎知突然殺出了一個程咬金。
暗軍,當初那人不是說了,暗軍是柳貴妃的人嗎,不足為懼。這局勢翻轉(zhuǎn)也實在太快,太令人始料不及了。
此戰(zhàn)若不勝,那么自己想要的,就此再無半點機會。多塔深深蹙眉,不知為何,腦海里竟然出現(xiàn)一片月白如云的梨花林,白衣綽約的江南女子,站在樹下淺笑安然。
篝火里蹦出幾個火星,有一個直接灼痛了多塔的手背,灼痛讓他驀然回神。
恰在此時,多塔發(fā)現(xiàn)身后站著一個黑衣人,正用毒蛇般的目光緊緊鎖視著自己。
他不滿蹙眉,用流暢的漢語罵道:“高遠,你這個混蛋!你還敢來找本王?”
高遠冷笑,他走近篝火,伸出手在火焰上暖著手,順便譏諷道:“老子早跟你說過,不要和哥舒寒交手,王爺不肯聽,您能活著回來,就慶幸吧。”
“見鬼,這暗軍不是你們的人嗎?這哥舒寒,不是柳貴妃的棋子嗎?你們這些卑鄙的奸詐小人,竟敢騙本王,信不信本王現(xiàn)在就將你綁了,送于我兄長紫戎大王處置?!倍嗨а狼旋X道。
“好啊,隨您?!备哌h冷笑一聲:“跟您說這些混蛋話的又不是我,要怪你就怪那個姓柳的老匹夫。不過若要當面追究,恐怕王爺也得到閻王殿,找閻王老子給您評理了。拜哥舒寒所賜,柳老頭兒已經(jīng)歸天。老子也郁悶啊,他還欠著我的銀子呢?!?p> “死了?活該?!倍嗨魫灥囊慌淖雷樱骸敖酉聛碓趺崔k?這城恐怕守不住。本王不如即刻前往兄長處,實話實說的好?!?p> “好個屁。你這是送死?!备哌h輕蔑地瞪了一眼焦慮的多塔:“告訴你那不是一個媽生的大哥,你覬覦著他女人?想靠這次立下赫赫戰(zhàn)功,來謀取你兄長的王位和他玲瓏夫人嗎?如果他知道那念情花蠱是你指使人下的毒,還嫁禍給了你兄長的嫡母,為了不想讓那女人生下他的兒子,再離間他們母子感情。你那兄長,也得活剝了你吧?去啊,現(xiàn)在就去,綁了老子,跟你一起去,看看是你先死,還是老子先嗝兒屁。”
高遠毫無顧忌地抓起桌幾上的半壺殘酒,一仰頭盡數(shù)灌進喉嚨。
多塔直覺心中憋悶,喉嚨腥甜,一口氣咽不下,終于又吐出一口鮮血,直直落在篝火之上。
房間里,一時腥臭四起,高遠忍不住故意掩住口鼻。
“高遠,本王實在不該錯信于你們?!倍嗨靡滦洳敛链脚涎獫n,順手抽出匕首,直接抵在高遠脖頸上,陰森森道:“你以為本王不敢?不如先殺了你,再拿你首級去向兄長負荊請罪??纯窗㈩佭_信他兄弟,還是信一個叛徒說的鬼話?”
“你不想要那個女人了?你不想贏了這場戰(zhàn)爭?你不想取而代之做紫戎大王嗎?”高遠迎著匕首,笑得詭異而貪婪:“只有我能幫你,我只要銀子,五十萬兩就夠了。剩下的全歸王爺獨享,天不知地不知。當然一切的前提,老子得活著,哈哈……”
高遠緩緩走近多塔,在他耳畔低低說了幾句話。
多塔的神情益發(fā)陰郁,他推開高遠,剛想反唇相譏。恰時,紫戎大王阿顏達帶著隨從已掀開風簾,闊步走進。
“多塔,他們說你受傷了,不能見客,本王顧不了許多,得先要看到你無礙才放心?!卑㈩佭_話音未落,雙方各自對視,一時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