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寂如水。未有波瀾,一片冷清。
忘塵嶼的夜色,總是格外短暫,每每總是到了亥時過后才會漸漸暗下來,偏生,卯時不到,便又是一片大好光亮。
或許是天地給予了忘塵嶼這方地界太多的光亮,因此,每當(dāng)忘塵嶼中夜色來襲,整片地界上的溫度,便會陡然降到最低。
寒冷徹骨,好似連人心,都似乎要被凍住了。
“咔噠——”
茶蓋輕放于茶盞上,發(fā)出了很是清脆的聲音,谷塵收回手,攏在袖間,眉眼清冷平淡,看著面前案桌上的書冊。
書冊泛著陣陣淺白色的光,一字一字清晰地入了谷塵的眼。
不用出手,每看完一頁,便自然地翻了過去。
整個主殿上,除卻書冊翻動的聲音,再無其他聲響。
仙鵲恢復(fù)了本形,靜靜地立于案桌旁那株小小的仙樹上,神色一片沉寂,看著先圣,一動不動。
今日,是衛(wèi)絮跪在忘塵殿外頭跪著的第十五天了。
從她跪在外頭第一天至今,整整十五天,仙鵲沒有同谷塵開口提過一句關(guān)于衛(wèi)絮的話。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先圣出口的話,從未有過變數(shù),根本無需再說第二遍。
若是自己一旦提及衛(wèi)絮,那個丫頭,定是會被再罰上三個月的跪罰。
他不能,再害了她了。
小小的雪白的身子立于仙樹枝丫的深處,琉璃眼透過樹葉的間隙,望看向谷塵,心緒,一片低沉蕭瑟。
一身單薄衣服的衛(wèi)絮,靜靜地跪在外頭,上身挺直著,雙手垂在身旁,一雙眼平淡無光,靜靜地望著自己面前的地面。
本以為忘塵嶼同那宮殿一樣,沒有晝夜,可在這殿前跪下的第一夜,衛(wèi)絮便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這夜色中的刺骨寒涼。
亥時起,整個忘塵嶼便會迅速地黑下,沒有任何的光亮,黑暗如潮水一般瞬時席卷而來。
黑暗中,衛(wèi)絮看不到任何的東西。
而更讓人痛苦的,卻是那伴隨著黑暗一道而來的,穿皮刺骨的寒冷。
寒涼,沒有絲毫的征兆,隨著黑暗同時落下,將衛(wèi)絮整個所包裹住。
周遭,宛若冰窖一般,狠狠地將衛(wèi)絮鎖住,無所逃脫。
而這整整十四夜,衛(wèi)絮沒有動用一絲一毫的仙力,始終保持著這樣的姿態(tài)跪在忘塵殿前。
沒有求饒,沒有伏身,只是一直這樣,靜靜地跪著。
唯獨,看到女子那張越發(fā)慘白無力的面龐,才能知曉,她的身子已是虛弱到不像樣子。
太長時間的跪罰,衛(wèi)絮跪在冰涼堅硬石板路上的雙膝從一開始的疼痛到如今的麻木,早就是沒了知覺。
女子眼中那本清透的光亮早就消散,無神地看著眼前的臺階,感受到了周遭那逐漸暗下的天色,袖中的雙手,終是微微顫抖著攥住了自己的袖擺。
第十五夜,就要來了。
谷塵身姿依舊端坐著,清朗的面容上,是始終冷淡的神色。
書冊又翻過一頁,男子淡薄的眼瞥看了茶盞一眼,落了一聲:“茶涼了?!?p> 仙鵲的心一直記掛著跪在外頭的衛(wèi)絮,始終走著神,愣了許久才猛地有了反應(yīng),話語一陣恍惚:“……是”
旋即扇動著翅膀,向著案桌上茶盞的方向飛去。
白色的翅膀揚(yáng)起了陣陣仙氣,流轉(zhuǎn)著向著茶盞外壁而去,將整個茶盞所包裹住。
不出片刻,那本已是冷掉的茶水,已是重新騰起了縷縷熱氣。
琉璃黑眼中依舊是看不透徹的沉寂,仙鵲看了一眼那茶盞中的熱氣,停下了扇動的翅膀,小小的爪蹦著后退了兩步,轉(zhuǎn)身就要離開案桌,打算重新回到仙樹上。
“天黑了嗎?”
谷塵單手伸出,摸上了溫?zé)岬牟璞K,送到嘴邊,輕輕地吹了吹飄在表層的茶葉,聲音清清揚(yáng)揚(yáng)出口。
仙鵲本意欲展開翅膀的動作頓時停住,沒有回身,也沒有應(yīng)聲。
谷塵的眼里一片平靜,抿了一口溫茶,空著的手輕輕一個劃動,案桌上的書冊,再次一個翻頁。
仙鵲的視線,下意識便向外頭看去。
沉沉的黑色,剎那間鋪涌而來。
夜,降臨了。
大片大片的黑暗在殿外,卻是一瞬間瘋狂地涌入了仙鵲的眼,只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扼住,疼痛地難以言說。
“回先圣,天已經(jīng)黑了?!?p> 聲音中透著說不出的蕭瑟,仙鵲還是極為懂規(guī)矩地應(yīng)了聲。
谷塵的眼抬也未抬:“去休息吧。”
按照忘塵殿往日不成文的規(guī)矩,天一黑,仙鵲便不用侍奉在先圣殿前了。
“是……”
片刻的寂靜后,仙鵲終是落了聲。
略顯落寞的身形對著谷塵行了一個稍顯滑稽的禮,而后撲棱著翅膀,往外頭飛去。
“你今晚若是還守著她,明日,便不用再出現(xiàn)在忘塵嶼了?!?p> 書冊依舊閃著隱隱的白光,谷塵放下茶盞,平淡的語調(diào)落下話來。
仙鵲本欲飛往外頭的身子陡然懸停在空中,所有的思緒在那一瞬間炸裂開來,將他所有的情緒都吞噬而下。
是,他承認(rèn),這十四個晚上,他一直都守著衛(wèi)絮。
自己小小的仙鵲之身,縮在了殿廊下的一個角落,安靜地守著衛(wèi)絮,直至天光大亮,才會離開。
所有情緒轟然倒塌,仙鵲周身一個白光亮起,已然幻化成了男子的模樣:
“先圣,所有事情皆因為我而起,是我擅自帶她離開忘塵嶼,求您……”
“我說過,你若敢求情,便再加三月?!?p> 案桌后的男子不為所動,雙手?jǐn)n在袖中,長發(fā)從身后緩緩滑下一綹落在了胸前,說不出的清塵之意。
“撲通——”
仙鵲雙膝重重跪下,口中話語決絕:“先圣,若要懲罰,我愿陪著衛(wèi)絮……”
“出去?!?p> 谷塵視線陡然一頓,這兩字落下得極快,重重地打斷了仙鵲的話。
一直垂著看書冊的視線緩緩抬起,望看向了跪著的仙鵲。
渾身氣息大開,鋪散在整個主殿上,谷塵的眸子中漸漸暈染上一層冰寒之意。
只消兩個字,仙鵲便已是明白,此事,再無求情的可能。
嗓音幾近無法出口,良久,仙鵲才尋回自己的聲音:“……是”
衛(wèi)絮,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