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的聲音就在議事堂外頭都能聽得真真切切。一些好事之徒又開始嚼起了舌根。
“我說怎么著，就是他殺的吧，我早知道這小子，一肚子的壞水?！?p> “我印象中姜家二郎還是聽同情達理的一個人啊，怎么會做出這種事，哎！”
“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呢.....”
這時候就連姜公伉儷都坐不住了，此時再不做點什么。他們姜家，怕是要斷后了。
姜公站起身來，走到姜玨身旁，恨不得踹他一腳，自己忙活了半天，結果全給他敗壞了。可是想著姜玨負著這么大冤屈還在昂首挺胸不屈不撓，他這個做父親的不由一陣心疼。
“三位叔父，各位鄉(xiāng)里，能否讓姜某問犬子幾句？”
劉得福劉老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其余眾人也不反對，看樣子是默許了。姜公走到姜玨對面，問道：
“我們讓你劉哥帶你過來，你為什么要跑？”
“小書的死肯定另有隱情，他們都懷疑孩兒，如果沒有什么證明孩兒的清白，那么孩兒最后就是那殺人兇手，孩兒只是想找出些確鑿的證據?！?p> 姜公一聽，急忙問道：“那你找到了沒有?！?p> “沒有?！?p> 如今之計，只能把這事往后拖，然后去想辦法查出些蛛絲馬跡了，姜公轉過身，對上首三老敬了個晚輩禮，然后說道：
“三位叔伯，各位兄長，犬子向來冒失，尋思著有人來找他就以為要怪他罪，這也是人之常情，懇請各位賣姜某一個薄面，再給姜某幾天時間，姜某一定徹查此事，給大家一個交代?！?p> 除了何姓老叟是個剛硬的直脾氣，雖然兇橫了點，但是講道理，所以在沒有證據之前，他不會把姜玨怎么樣，而另外兩人也不敢太過貿然決定。
既然三老中沒有人帶頭，其余人也不愿意做那出頭之鳥，況且到現在為止，他好像也沒有什么作案動機，于是多少選擇賣姜公一個人情。
就在這時候，一旁的劉安卻橫生枝節(jié)。
“方才不知是誰說我劉安有人生沒人養(yǎng)，我娘跟人跑了的，姜公這怕是要幫親兒子爭取點時間，想辦法跑路吧？”
劉安這話本來與此事沒有多大干系，按照常理他也不應該在眾人面前揭自家丑事?？墒沁@次他看起來是說給別人聽的，其實是說給他那護短的爺爺聽的。
自家兒子死后還要被人說三道四，孫兒這么被姜玨欺負，那可了得，一向護短的劉得福臉變得鐵青。一旁的姜公看到，心中不妙。
果不其然，只聽劉得福冷冷的說道：
“有些事既然有能耐做，難道就沒膽子承擔了么？”
這話也不知是指姜玨罵他劉家，還是說小書的死，姜玨怎么回答都不好。如果是指他罵人之事，姜玨若是承認了，那么他得罪了三老之一的劉得福，后果可想而知。
姜玨若是不承認，那么劉得福定然會籍著姜玨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情卻不敢承認，以沒有擔當的由頭大做文章，到最后聯(lián)系到小書的死上來也無不可。
姜公頭皮一陣發(fā)麻，而他一旁的姜玨很顯然他還沒有意識到，身子一挺，承認道：
“這話我是有說過?！?p> 姜玨語音未落，劉得福那邊廂臉上一一抽一抽的，看樣子被姜玨這副沒有悔改之意理不說，還所當然的樣子氣得不淺。一旁的姜公心道不妙，一腳就給踹在姜玨小腿上，動作雖大，可是并未使什么氣力，只聽他接著罵道：
“你這個沒大沒小，沒有眼力見的東西，還不趕快給你劉叔爺賠罪？”
不是姜玨肯賠罪，他看著劉安得意洋洋的樣子，心中惱火得很，倔脾氣這回又上來了，筆直筆直的挺著身，不肯屈服。
“你.....”姜公氣不打一處來，揚起手想要揍他，卻被不知什么時候趕來的姜母拉住。姜母對著劉得福行了個晚輩禮，然后說道：
“是我們夫婦管教不嚴，玨兒小孩兒脾氣，若有沖撞了叔父的，還希望叔父不要與他們小孩兒置氣?！?p> 上首的劉得福見姜母當著眾人面，如此低聲下氣向自己道歉，怒意也消了幾分，尤其是姜母這話說得極有技巧，背后的意思就是指這都是小孩兒玩鬧而已，他劉得福若是太過計較就失了議事堂三老身份了。
姜母察言觀色，發(fā)現劉得福面色緩和了幾分，急忙拉著姜玨給劉得福致歉，然后又是對他一番吹捧，讓他能順利借坡下驢。
劉得福不與姜玨計較，但是不代表小書的這件案子他會再站在姜玨這邊。
“罷了，罷了?！眲⒌酶u了搖手，然后將目光一轉，看著姜玨說道：
“現在最大嫌疑就是你姜玨，又加上你有意潛逃在先，按照規(guī)矩，要么你現在能找到證據，證明你的清白，如果不能，那么只能現場交由議事堂眾人決定了?！?p> 姜公一聽，死死地盯著劉得福，希望他能按照之前說好的，啟用三老的權利，暫緩決意，再給姜玨點時間去找出證據來?？墒莿⒌酶２恢怯幸膺€是無意，根本不看他這邊，看樣子之前姜玨罵他一事還是記恨在心。
姜玨抬著頭，一語不發(fā)，表情里絲毫不肯退讓。
他最終還是沒有逃過這一遭，這一下是生還是死，就全系在清平城里的一眾白丁手里了。
沒辦法，誰叫這是在清平呢？從當初的一個廢棄的城郭，到現在生機一片，此地住的都是避災逃難而來的各國遺民，早就沒有了什么貴賤之分。
議事堂外的那棵枯樹旁，陸續(xù)有人搬來木柴，若是議事堂決議后，認定姜玨有罪，那么他就得在眾人面前被架上這堆木柴。
姜玨沒有辦法為自己辯解，他只能用那僅存的不屈昂首挺胸，等待著裁決。凡是與他有關系的一應人等都被排出在外等著，姜公也不能例外，透過那扇緊閉的木門，他們能夠聽到議事堂里熱鬧紛紛，而外面人的心情忐忑難安。
約摸著過了半個時辰，門吱呀一聲被緩緩拉開，對于姜公來講，好像過了他這大半輩子那么漫長。
以劉得福，何老等議事堂三老為首，一群人從里面走了出來，在姜玨不遠處停了下來。
劉得福望了眼何老，眾人的目光隨著他一同注意到何老身上。只見何老清了清嗓門，朗聲道：
“姜公夔之，德行仁厚，恩澤方圓，卻有一子姜玨，心為妖邪蒙蔽，橫生兇戾，謀殺侍從姜小書。其無視道德，悖逆綱常，手段狠辣非常，今日我等于議事堂商議決定，擇于今日正午，就地焚炙以正綱常，以安亡靈，以慰人心。”
一番判詞就如晴天霹靂，讓姜家人心中憤恨非常，姜母眼前一黑，就這么昏死過去。姜公盯著姜玨是又是憐愛又是憤恨，憐惜自己孩兒的不幸，憤恨他的不爭氣。
本來就不應該這么莽撞決定的生殺大事，因為劉安的一面之詞就這么草草定下了姜玨的罪名。
外頭的很多看客都不知道其中緣由，本來還有些維護姜玨的人也對他大失所望，完全沒料到他會做出這等事。之前與劉安一道的其中一人不嫌事小，還火上添油的起哄道：
“燒死他...”
“燒死他...”一些人紛紛附和。
眼前那棵光禿禿的樹干沒有一點生機，不知道為何，雖說入了春，姜玨還是感覺得到冬日的寒意，今日看樣子就交代在這里了，姜玨心如死灰。
“大家且慢，請聽我一言?！苯玖顺鰜泶舐曊f到，看樣子還有什么話說。
“夔之無意冒犯，但是我姜家對此判定不服，其一雖然我兒姜玨沒有證據證明小書不是他殺的，但是之前也說過此案并沒有證據證明就是我兒姜玨所為。其二，即便是我那不肖兒姜玨所為，那小書就是我姜家仆人，若是放在中州，主人處置一個不聽話的下人，那是最正常不過，也罪不至死吧？”
姜公據理力爭，明知此言一出，自己好不容易在清平眾人眼里的的仁厚形象一去不復返，但是為了姜玨他顧不了那么多了。
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有說姜公說得對，小書之死并不能確定是姜玨做的，這么草率定罪，顯然不合情理。也有說，這都是姜家自家的事，若是放在中州也罪不至死。
還有些人覺得中州是中州，清平是清平，既然之前定下的規(guī)矩，他們就得遵守，姜玨身有嫌疑還想畏罪潛逃，明顯是心虛，就應當如此處理。
場面混亂不堪，姜公本想借助眾人輿論救姜玨一救，現在看來，顯然下錯了一著棋。
等到姜玨被架上那棵枯樹下的柴堆，才恍然明白，原來身后這棵樹全身漆黑是煙熏的，上面黑漆漆的也不知這里燒死過多少人。
煙霧裊裊而起，炙熱的感覺讓姜玨看不清周圍的事物，所有的景色在他的面前變得彎彎曲曲，包括周圍的那些人，這一刻他的腦海里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念頭，好的不好的，姜玨感覺人性原來也有這么涼薄。
姜公眼見姜玨危險，也顧不得那么多，沖過去要去救姜玨，卻被幾人齊齊拉住，怎么也掙脫不得。
火燒得很快，姜玨甚至都能感覺到了火舌快舔到自己的身上了，難道今天真的就要交代在這里了么？姜玨問自己，他在煙霧中，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就在他昏過去之前，他隱約聽到了一個聲音。
“快停手。”這聲音姜玨熟悉得很，是姜嫻。
隱約中看見兩個身影快步而來，一個是姜嫻，還有一個是？姜玨想抬起頭往那邊望去，卻發(fā)現頭像灌了鉛一樣，重得很，不待姜玨辨認清楚，他頭一歪，被煙火熏昏了過去。
眾人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來者是姜嫻與他師尊韓元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