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章 淫賊

　　李汝魚沉默了許久。

　　嘆了口氣，“大龍頭亦有雄心壯志，但有些事終究無法違逆?！?p>　　比如，他是異人這個(gè)事實(shí)，是異人就要面臨北鎮(zhèn)撫司的緝拿、誅殺，又有您這位老母親，使得他困于回龍縣，無法遠(yuǎn)遁。

　　今時(shí)大涼，沒有任何異人可以硬撼北鎮(zhèn)撫司。

　　夫子也不能。

　　老婦人聞言點(diǎn)頭，捋順了被夜風(fēng)吹亂的霜發(fā)，沒有順著李汝魚說下去，神色間盡是回憶的哼起了一段歌謠，歌聲很輕。

　　蒼老的歌聲卻在溪流聲里飄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李汝魚心醉神馳。

　　老婦人唱完后，沉浸其中。

　　良久才溫柔的笑了起來，笑容里透出少女的羞澀和憧憬，“小哥兒，這首歌送給你罷，是當(dāng)年燕太祖慕容垂拔劍而歌的那首歌，你大概知曉，這首《豈曰無衣》后成了大燕軍伍壯歌?！?p>　　老婦人沒有說，這首歌也是自己那位已經(jīng)身死的夫君最愛的一首歌。

　　愿有得一日，旗兒與爾等并肩疆場，歌聲如是。

　　老婦人望著北方的夜空。

　　北方！

　　旗兒的未來，以及眼前這少年的未來，都在那里。

　　北方春季大旱，夏秋兩季也不會(huì)好過，今歲的寒冬北方蠻人異常難熬，燕云十六州最遲明夏，就將迎來燕云鐵騎和蠻人鐵騎的生死撞陣。

　　大涼的天下，要亂了。

　　女帝陛下一手打造的永安盛世，僅十二年，就要這么煙消云散。

　　李汝魚笑而無聲，不置可否。

　　自己并沒有去北方的打算，家國事對于自己而言太過遙遠(yuǎn)，最想做的事，找出異人真相，找出自己雷劈不死的真相，然后……

　　也許有一天，會(huì)去北方，捧一座城回來，去陳郡謝氏，和小小說小小的我們。

　　老婦人有些困倦。

　　“小哥兒自去罷，老婆子便不再相送?！?p>　　李汝魚點(diǎn)頭，走入黑暗里。

　　身后的老婦人揚(yáng)手，笑容慈愛的輕聲說了句再見。

　　再見，再也不見。

　　回身，一個(gè)人走在靜悄悄的青石板路上，老婦人看見守候著門前的君子旗，揮手制止了他的問話，說了句娘困了，先回去歇著。

　　君子旗一肚子疑惑被憋了回去，卻只能孝順的攙扶著母親回房。

　　子時(shí)。

　　夜涼如水。

　　有個(gè)老婦人，顫巍巍的悄然出了府門，提著螢火燈籠，手上挎著竹籃子，里面擺放著食盒，顫巍巍的穿過半邊街，來到衣冠丘一側(cè)，俯瞰凱河的無名山丘上。

　　老婦人顫巍巍的來到新墳前，絮絮叨叨的言說著，將竹籃里的食盒拿出來。

　　“老頭子，給你做了最喜歡的蜀中回鍋肉，我親自做的呢，你以前一直說我廚藝不好，可每次都吃得很開心，說這是天底下第一號美味佳肴?！?p>　　“但是老頭子，魚香肉絲和魚香茄子，真的都沒有魚的哦。”

　　“這是宮保雞丁，你不喜歡吃，可我愛吃呢?！?p>　　“嗯，還有壺劍南春，咱倆好生喝一杯?！?p>　　老婦人坐在墳頭，斟酒滿杯。

　　舉杯，說，老頭子啊你也別掛念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旗兒有詩書經(jīng)緯之才，如今他成了異人，趁大涼天下將要的大亂而起功名，比你好得多呢，咱們當(dāng)父母的啊就盼著兒孫能有個(gè)美好未來，你說是吧，你肯定也同意吧？

　　所以我啊不打算回蜀中眉山，怕以后旗兒做出什么事后牽連娘家，老頭子你不會(huì)怪我自私吧？

　　還有，老頭子，我知道你想我了。

　　有個(gè)叫李汝魚的少年，應(yīng)該是個(gè)異人，卻雷劈而不死，女帝章國后妖孽橫生，北鎮(zhèn)撫司杯水車薪，誰也不知道大涼的天下究竟還蟄伏了多少異人，所以啊，我雖然不是百里春香，但也看得出來，大涼天下遲早被異人禍害。

　　喃語了幾句。

　　老婦人將杯中酒灑在墳頭，端起另一杯一飲而盡。

　　但我是你的百里春香，老頭子，等我啊。

　　老婦人坐在墳頭絮絮叨叨，回憶起了年少時(shí)候年輕男女仗劍天涯的往事，凝聚了歲月的老臉上浮起少女思春的羞澀。

　　老頭子，我還記得那些事呢……

　　老婦人依在墳頭，嘴角沁血。

　　縱有紅顏，百生千劫，難消君心，萬古情愁，青峰之巔，山外之山，晚霞寂照，星夜無眠。

　　遠(yuǎn)處，去而復(fù)返蹲在黑暗里的李汝魚默默的摸著花斑的腦袋，喃語了一句挺好。

　　起身，恭謹(jǐn)?shù)男卸Y，一拜到底。

　　轉(zhuǎn)身絕然而去。

　　一念靜心，花開遍世間。

　　蜀中眉山蘇茗，當(dāng)?shù)闷鹣壬郑?p>　　蘇茗為了君子旗而死，這是君子旗的峰回路轉(zhuǎn)，只是透著血色悲哀，自此，君子旗再無束縛，可去北方蟄伏，等待著蠻人鐵騎的南侵。

　　羨慕君子旗，有這樣一位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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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陵府，西衛(wèi)十三所。

　　天色未明之際，柳向陽穿著一絲不茍，飛魚服繡春刀，長發(fā)束整在冠內(nèi)，如枯梅老樹一般站在十三所門口兩尊石獅中間。

　　身后站著兩位從矩州一起過來的心腹總旗。

　　晨風(fēng)習(xí)習(xí)。

　　不遠(yuǎn)處響起清脆的蹄聲。

　　柳向陽精神一振，上前幾步，快步迎上踏著曙光而來的老人，臉上堆起恭謹(jǐn)?shù)男σ?，“四爺長途跋涉，孫兒已備好酒菜，請?！?p>　　一位抽著旱煙的老人，青色長衫過水太多，已呈灰白，鶴發(fā)童顏，那雙本該垂暮的眸子里透著幾分讀書人的酸腐。

　　牽著一頭小毛驢，左右各掛書簍，裝了不少書籍，不徐不緩而來。

　　神態(tài)略有疲倦，聞言點(diǎn)頭。

　　柳向陽神色有些奇怪，微微彎腰，“按照徐老的喜好，所備三人，不求五官容顏上佳，但選的豐乳肥臀上等良家處子，精氣外溢，端的是極品女子，已焚香沐浴，靜待四爺采攫?！?p>　　老人哂笑了一聲，頗有自嘲之意。

　　將毛驢交給柳向陽，“午后出發(fā)，倒要去看看江秋房老鐵是否在吹牛，和岳家王爺大戰(zhàn)三日平分秋色，老夫可從沒聽說過這種事情。”

　　我徐曉嵐自負(fù)一生，但也不敢自詡和岳家王爺能平分秋色。

　　柳向陽恭謹(jǐn)?shù)暮埽八臓斈墒钱?dāng)年兵部第一高手，豈是區(qū)區(qū)老鐵可比擬?！?p>　　老人笑了起來。

　　拍了拍柳向陽的肩膀，“等你到了臨安朝堂，接觸到中樞事宜，會(huì)知道個(gè)人武道沒什么卵用，老夫這一生終究也只能到侍郎一職?！?p>　　老人姓徐，徐家老四。

　　當(dāng)年金魚山之戰(zhàn)后，為了徐繼祖和徐繼業(yè)而致仕的兵部侍郎，徐曉嵐。

　　小半個(gè)時(shí)辰后，在西衛(wèi)十三所最幽靜的院落里，響起了夜深人靜時(shí)才會(huì)有的聲音，以及片刻后百轉(zhuǎn)千回的嚶嚶啼啼，到最后便是女子云巔之上的喃語。

　　負(fù)手望朝陽的柳向陽一臉鄙棄。

　　老而不死為賊。

　　淫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