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章 一見誤終生
沈煉很快將李汝魚拋諸腦后,這少年再蠢也不至于在臨安對自己動手罷,正常情況下,他要對自己動手報仇,要么自己調(diào)任地方后,要么這貨在朝堂舉足輕重。
目前來說,兩種可能性都極小。
點卯,下班。
和一眾同僚走出總衙大門,沈煉拒絕了幾位千戶去西子湖喝酒放松休閑的邀請,不是不想去,是家里那位職翰林學(xué)士承旨的老太爺有交代。
老爺子昨日去周妙書府邸看了李汝魚的滾字帖,今日四更出門去大朝會時留了話,晚上要和自己嘮嗑,估摸是詢問李汝魚的事情。
畢竟自己任職過長陵府西衛(wèi)十三所,是整個臨安除了女帝陛下外知曉李汝魚最多的人,就連趙信也不可能比自己知道更多。
沈家府邸并不在青云街。
坐落在西子湖畔,毗鄰國子監(jiān)太學(xué),算是鬧中取靜,不比夕照山下差多少,臨安那些文壇大儒們選擇宅邸,大多會選擇在西子湖畔,而少有人去青云街。
沈煉和老爺子談了小半個時辰,將李汝魚情況盡數(shù)告知。
只不過沈煉也不知道李汝魚雷劈不死的隱秘。
翰林學(xué)士承旨沈琦越發(fā)懷疑,交待沈煉盯著下這少年,說那滾字帖足以艷冠大涼,很可能是異人手筆,沈煉但笑了讓老爺子放心。
趙長衣都不擔(dān)心,咱們瞎擔(dān)心個甚。
簡單吃了幾口晚膳,沈煉換了衣衫,抹黑出了沈府,繞著西子湖東走西轉(zhuǎn),來到城西處一座道觀后面,隱入黑暗里不見。
大涼無宵禁,幾乎將近子時,街上才漸無人跡。
從黑暗里走出來的沈煉神清氣爽,臉上洋溢著幸福,得意的哼起了小曲兒,只是走了十余米,倏然頓住,渾身汗毛倒豎,冷汗淋漓。
轉(zhuǎn)身盯著身后不遠處的黑暗陰影里,沉聲道:“你在跟蹤我?”
一人一狼自黑暗里走出,默默的盯著沈煉。
氣氛凝滯。
沈煉渾身冷汗,手腳發(fā)涼,“你跟了我多久?!?p> 李汝魚想了想,一臉認真,非常認真,仿佛在說一件理所當(dāng)然的的事情,“從北鎮(zhèn)撫司總衙開始?!?p> 沈煉的心一寸寸的沉了下去。
李汝魚又繼續(xù)說,話語如刀一般插入沈煉的心里,“沈家是臨安世家,你不用擔(dān)心,沈家我只取你頭顱,但道觀后面那個命運凄涼的道姑,以及那個三歲孩子,生與死都看你?!?p> 沈煉渾身力氣驟然被抽空,身影委頓,“你……李汝魚,你想干什么!”
李汝魚輕聲說道:“在那個三歲孩子入睡后,在你和道姑閑話家常和憧憬未來時,我沒閑著,你知道的,有錢能使鬼推磨,所以很不幸的,我知道了那個道姑的身份?!?p> 沈煉逐漸鎮(zhèn)定,一只手悄無聲息的按向腰間,才驚覺出來時并沒有佩戴繡春刀,目光落在李汝魚腰間,思忖著是否能奪刀殺人。
李汝魚看在眼里,并無畏懼,搖頭嘆道:“你殺不了我?!?p> 沈煉并不以武力見長。
又道:“符祥八年,順宗陛下大選秀女,沈家有位庶出小姐,是翰林學(xué)士承旨沈琦大人堂兄的孫女,算起來是你堂堂堂妹,被送入宮中。”
“符祥九年,順宗駕崩,女帝登基,沒等到順宗陛下臨幸的沈家小姐,和一眾宮里嬪妃送到廣寧觀帶發(fā)修行。”
“我不知道你和那位沈家小姐發(fā)生了什么,但那個三歲孩子是你的?!?p> 沈煉沉默的看著李汝魚。
李汝魚轉(zhuǎn)身走入黑暗里,留下沈煉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
心沉入地獄。
記憶回到了那個山花燦爛的初春。
符祥七年冬末,剛喜得皇子趙愭的順宗下旨,天下選秀充盈后宮,順宗不是為了他自己的享樂,順宗陛下也不是那樣的人,只不過他之前全生了公主,忽然得皇子趙愭,大喜過望下,為了皇室血脈的延續(xù),想再生幾個皇子。
僅一個皇子,終究不穩(wěn)當(dāng)。
于是在符祥八年的初春,她從老家來到了臨安,住進了西子湖畔的沈府。
第一次見她,是在那個憂傷的黃昏,院子里的銀杏樹下。
她安靜的站在那里。
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望著安靜的晚霞。
莫名的讓人感覺憂傷。
她看著剛及冠的自己,輕輕說了句,兄長你好,我是小音。
她住進了自己心里。
后來她入了那個只有爭斗沒有溫暖的大內(nèi)后宮,沈家多多少少知道她的消息,總是安靜著不說話的她并不討順宗陛下的喜。
再后來,順宗陛下忽然駕崩,女帝登基后,她便和一眾妃嬪被送入廣寧觀帶發(fā)修行。
而自己也入了北鎮(zhèn)撫司,一直默默的關(guān)注著她。
多少次一個人潛入廣寧觀,只是默默的看著她在落日余暉下發(fā)呆,日漸消瘦。
心中越發(fā)痛楚。
幾年前,自己升職北鎮(zhèn)撫司千戶,高升宴后和同僚前去西子湖畔,看著同僚們登上船和嫵媚船娘蕩舟湖面,鬼使神差的自己趁著酒意,在子時潛入廣寧觀,袒露心扉。
有些感情,要說出來。
累積在心里,疼。
而且傷。
沒想到……
她說,她還記得初春的那個黃昏。
她說,她在等一個人,一個一見誤終生,以為此生再也不能相見的人。
沈煉喜極而泣。
沈煉收回心緒,盯著李汝魚消失的黑暗,沉沉的嘆了口氣。
早知道會有今日。
如今李汝魚要殺自己,根本不用動手,只需要將這件事揭露,雖然女帝章國,但大涼趙室絕不會允許這種觸犯皇室顏面的事情發(fā)生。
她雖在廣寧觀,但終究是先帝妃子。
由不得人褻瀆。
然而自己和她還有了個孩子,那是自己愿意用生命去保護的希望。
忽然想起了那個向陽而生向陽而死的柳向陽。
他和天下說的道理,是寒門之殤何時解,是官場黑暗何時清。
而自己,其實也想和天下說說道理。
沈煉盯了盯遠處,猶豫了剎那,走了回去。
正在房間里收拾妥當(dāng),準備潛回道觀的少婦安靜的坐在床畔,看著熟睡的孩子,臉上是幸福和滿足。
看見推門而入的沈煉,詫異的道:“怎么回來了。”
沈煉笑得很溫暖,上前摟著少婦,輕輕摸著沉睡孩子的臉龐,滿臉溺愛,“不回去了,今夜好好陪陪你娘倆,咱們一家三口,還沒在真正在一起過上過安寧日子,我已交待了豬婆子,小曙今夜就在這里睡?!?p> 少婦已是淚眼婆娑,抱著沈煉,“這一天終于來了嗎?”
沈煉輕輕拂去她臉頰上的淚痕,溫柔如昔,說著當(dāng)年說過的那句話,“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會陪你在你身邊?!?p> 孩子沈望曙。
沈煉的希望和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