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殊打開絹帛,娟秀小楷密密麻麻,配有人體圖案,經脈穴道一一標注,便如親眼所見,此曰紫陽真解,乃內外兼修之法,第一條便注釋著要點,修行者需勤學,欲速則不達,循序漸進,心平氣和尤為緊要,拋開一切,沒有雜念。
內修乃柔勁,行氣入膜,以充全身,初雖不能制人,但若到爐火純青時,全身經脈貫通,內力收放自如,運氣充體,如筑壁壘,便是刀劈劍刺也難傷分毫,念念皆在自保。外修乃硬功,劈、擊、點、刺,念念皆在制人,兩者無所謂輕重之分,乃是互補之道。
蕭殊看了一會,直看的兩眼發(fā)昏,而且肚子餓的不行,便收起了絹帛,去到另一間竹屋內尋些吃的,才進屋就發(fā)現黑使已經做好了飯食,只是完全沒有葷腥,有的只是饅頭,青菜,清湯,蕭殊雖然嘴上沒說什么,但心里卻暗道,這兩人莫不是窮的開不了葷。
“去把方堇也叫來,想學有所成怎可如此怠惰。”一身素衣的黑使此刻像個私塾先生,就差手里拿把戒尺,他其實也很頭痛,從小到大完全沒有授徒經驗,何況是兩個未經世事的少年,什么該教,什么不該教,怎么教,都是個問題。
蕭殊應了一聲,回房把還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方堇給叫醒,兩人從昨天起就幾乎沒吃什么東西,現在也是餓的兩眼發(fā)昏,急匆匆的跑了過去。
方堇一進房間,便苦了臉色,這菜色也太過清淡,在家里娘親幾乎是當個寶貝一樣供著他,不愛讀書,好,那么就不讀,想吃什么,好,買給你,都依著他,雖然如此但到底不是富貴人家,方堇也沒有那些個公子哥的習氣,只是比較任性嬌氣。
小嘴一癟,兩眼一紅又想起了娘親,眼看就要哭出來,蕭殊連忙抓起一個饅頭就著青菜啃了起來“嗯,很好吃啊,小堇你嘗嘗,真的還不錯。”
方堇到底還是個孩子,肚子又實在餓得不行,見蕭殊吃的那么香,還是忍不住拿起一個吃了起來,肚子餓吃什么都好吃,還真就越吃越香。
黑使見此不由扶額,昨日還不覺得,今天才知道自己收了個嬌氣的弟子,卻也沒有辦法,將一開始就放在桌上的一本書扔給方堇。
方堇接過書一看連個書名都沒有,但里面卻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還有一些繪圖,不過字跡潦草,看得出來寫的人有些頗為不耐。
“這是為師昨天寫的,關于內功,招式,輕功之類的一些基礎修習,你可以照上面學,實在遇到瓶頸再來找我,待你融會貫通再說其他?!焙谑怪雷屪约菏职咽纸?,基本是天方夜譚,倒不如當個甩手掌柜,秘籍是吧,我給你,但你自個去學,別來打擾我。
方堇倒也沒多想,本來他在家也被放養(yǎng)慣了,在私塾也是氣的先生把他趕回家,自己想怎么學就怎么學,反倒更合他的想法。
然武道之難,哪里是兩個小孩子自己琢磨便能學成,三天一個小問題,五天一個大問題,時不時還鉆牛角尖,著實煩透了黑使,他每天晚上外出,白天歸來還要教這兩個人如何修習,雖說是個高手,但一兩個月下來也深感疲憊,若非每月初午時需蕭殊幫助,他真是想找個山頭把他倆給扔了。
白使那才是真正的甩手掌柜,萬事不管,對此黑使頗有微辭,你自己的弟子總也不能老是扔給我吧,教一個已經麻煩夠了,還都甩給我算怎么回事。
五個月后。
“邀你我前去?”白使有些訝異的問道。
“論武乃是盛事,各家門派相互交流,年輕弟子一較高低,無分正邪均一視同仁,此次辦在沐州,只是……”黑使似笑非笑。
“什么?”
“傳言不少門派說要與你我清算”
“我不去找他們麻煩,他們反倒找上我了?”白使臉色冷然,雖然在笑卻笑的蕭殊心里發(fā)毛,這段時間的相處,他知道自己這個漂亮師父是真的生氣了。
“我不會論武,我只會殺人……”
今夜無風無晴,陰惻惻的天,但沐州卻熱鬧非凡,各大門派均派出得意弟子,此次盛會沒有人不重視,年輕一輩想搏出名聲,老一輩則忙著和其他派別一爭高下,清算恩怨,順便宣傳己派,以招收幾個天資優(yōu)秀的弟子,便是平時標榜自己隱于山水不爭世事的派別也都紛沓而至。
這次論武是沐州青霄所辦,且有朝堂支持,青霄門坐落沐州青城山地界,靠近主城,山上一片燈火通明,山腳下全是武林人士,原本地處偏僻生意不好的客棧店鋪,今天掙了個盆滿缽滿,房間供不應求,不少人都暫居農村人家,還有些則干脆找了個破廟,道觀也能將就一晚。
悅來客棧內,今天店老板算是忙壞了,但看著那一錠錠的銀子再累也笑得出來,熱情的招呼客人,畢竟都是名門大派,錢那是不缺的,也有出手闊綽的富家弟子來湊熱鬧,魚龍混雜,嘈雜紛擾。
然而,喧鬧在那一黑一白兩道身影踏入客棧的下一刻,消失了,唯剩壓抑隨著他們的步子越來越重,一步兩步,像是踩在每個人的心頭,打亂了他們的呼吸,心跳。
有人能忍就有人忍不了,仗著周圍人多,一位粗獷的男子拍桌而起,震得杯中酒灑了一地“喲,這不是黑白雙使嗎,都說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頭,沒想到是兩個小白臉?!?p> “你找死啊,知道他倆是誰還這么說話,你可知他們手上有多少高手亡魂,卻無人奈何得了……”邊上的同伴小心翼翼的在他耳邊說道,他可不想惹上這兩個煞星。
“怎么,他們再厲害難道敵得過整個江湖?各大派高手齊聚,可不僅僅是論武罷了,還要好好和他倆清算一番?!币晃霍骠婀右矐偷溃凑礋狒[不嫌事大。
“龍虎門,封刀門,崆峒派,就這么點人?”那白衣人環(huán)顧四周百無聊賴的說道
“莫要浪費時間,殺!”黑衣人有些不耐。
那一夜,青城山下,十里血染,除臨宿荒野草廟和入住青霄之人,但凡是武林人士或者朝堂之人,無一生還,活下來的店小二,掌柜,瘋的瘋,傻的傻,只是叫嚷著“惡鬼……有惡鬼……白色的……黑色的……嘿嘿……”
次日清晨,整個沐州都沸騰了,原本各大門派就對黑白使恨之入骨,但苦于這兩個人找尋不得,這一次得知他們所居之處在北莽山,本想將其邀來,畢竟是名門正派,反正是公敵,不如大家一起對付,未曾想這兩人竟在一夜間連屠數百人,其中不乏大派子弟,長老。
“踏平北莽,誓殺黑白!”
有仇的想去報仇,沒仇的也頂著大義想出一份力,這也就是三成,其余七成多是看個熱鬧,順便見識見識那殺人如麻的魔頭到底什么三頭六臂,值得這沐州半個江湖前去討伐。
天色冷硬如鐵,頭頂晨靄如山峰遼闊,沒有一絲空隙,壓迫的人無法呼吸。
竹屋后。
“差遠了,出劍莫要猶豫。”白使一劍點出,蕭殊依舊來不及招架,劍鋒已經觸及眉心。
“師父今天怎么不外出,倒有空教我劍法?”蕭殊感到很詫異,每每這個時間,白使都是不在的,但不知為何今天卻沒有外出。
“前三式劍法你已熟知,無非缺了火候,今日我將剩余四劍也授于你?!卑资箾]有回答,只是靜默的看著陰沉的天空,今日他沒有露出過笑容。
“注意了,我只演一次,第四劍,秋紛,為師以此式初窺劍道,順勢而為便是此劍精髓,再烈的風也斬不斷隨風落葉。”
“第五劍,秋雪,為師早年殺戮過盛,此劍為悔,非是殺招,中劍初不覺,然余勁不消,一月而亡,若悔之,可散。”
“第六劍,秋傷,劍未出,意先行,心無所掛方能出劍,若心有垢,出劍必弱,反傷己身,切記?!?p> 蕭殊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其舞劍,但依舊覺得晦澀非常,如果說前三劍如夜月璀璨,那么后三劍便如同烈陽當空不可同日而語,對于僅僅練劍五個多月的蕭殊來說,勉強記住這些動作已經十分吃力,更別說要體會其中意境。
“你年紀還小,莫說要窺得劍道,便是練其形也難矣,再厲害的劍道高手,一觀之下也不可能學會,苦練還在其次,需體悟其中意境方能成就?!卑资顾斎恢朗捠獠豢赡苡浀米?,早些時候已經將自己劍法繪上絹帛交給了蕭殊。
“師父,你不是說有七劍嗎?可是……只有六劍?”蕭殊猶豫了一會才問道。
白使不由的揚起了一抹微笑,反而將手中劍收了起來“的確,我只演了六劍,因為第七劍,我無法通過這樣的方式表達給你,此劍我也不過一知半解,但比起之前六劍,卻是我最希望你能學會?!?p> 才說完這句話,白使一指點在蕭殊眉心,這一瞬間,蕭殊只覺天旋地轉,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順著那根手指沖入了自己的腦海。
恍惚間,蕭殊只看見自己手執(zhí)長劍,沖入人群之中,二三十人在一個瞬息就被利劍沒入咽喉,橫死當場,但蕭殊也被三人刺中,雖傷口不深,但若這樣下去,即便再強也難以支撐。
氣勁肆虐,白色身影時隱時現,殺戮在繼續(xù),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不敢有絲毫停留,這個時候停下,就等于死,鮮血噴濺,尸橫遍野,唯有瘋狂不止。
也不知過了多久,蕭殊突然驚醒,冷汗泠泠,那瘋狂的殺意讓他忘了自我的存在,沉浸其中,驚恐之余只看到白使此刻也是疲憊非常。
“第七劍,非是劍招,而是心境,需在生死罔顧之間的瘋狂中才能體悟,我與黑使雖殺人無數,但亦沒有真正領悟此境界,不然那心魔如何奈何得了我。”白使有些喘息,方才將意境灌入蕭殊腦海,著實耗去了他不少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