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自己在觀中呆了多久,但他記得自己和那個少年一共交手了兩千三百一十四次,記得地面上每一道劍痕,如今的蕭殊已非當初少年,他明悟了自己的道,生死之間沒有恐怖,有的只是抉擇,而實力就是你抉擇權(quán)利的鑰匙,只要選擇是對的,就能活下去。
現(xiàn)在該去干什么?
蕭殊看著四周荒蕪的亂葬崗,忽聽得背后“哇~”的一聲嘶叫,回頭卻見烏鴉歸巢,收攏雙翅,停在枯樹之上,細小的眼珠死死盯著蕭殊,不停發(fā)出刺耳的鳴叫。
蕭殊自嘲一笑,慢慢將手放下,收了蓄勢待發(fā)的劍氣,這些年的爭斗讓他的精神始終像一根繃緊的弦,稍有異動都會讓他有所反應(yīng)。
這時沉重的腳步聲讓蕭殊一驚,遠遠幾個人影朝此處走來,有高有矮,男女不一,有人哭喊,有人怒罵。
“別哭了!狐仙大人看得上,那就是福氣?!崩先祟濐澪∥〉闹糁照?,身邊還站著兩個高大的漢子,抬著用竹子編成的小臺,上面坐著一個粉雕玉琢的男童,撲閃著大眼睛,眼眸澄明,七八歲模樣,突兀的笑著,當所有人都在抹淚的時候,他卻自顧自的在笑。
一旁跟著的農(nóng)夫沉默不語任憑身邊的女子拉扯,哭喊,他依舊無動于衷,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蕭殊見此不由好奇,走上前去,剛要詢問,哪知這些人一見到自己全都驚恐的后退,只有那個老人一臉恍然,連忙拜倒在地“小老兒無意窺見狐仙真容,還請狐仙大人恕罪。”
那個農(nóng)夫一聽連忙拉著身邊的女子跪下,兩個漢字也放下竹臺,偷眼瞄了幾下蕭殊,在老人尷尬的咳嗽聲中跪了下來,頭也不敢抬,只有竹臺上的男孩,撲閃著眼睛,看著蕭殊咯咯的笑個不停。
“今日年月幾何?”蕭殊問道。
“啟稟狐仙,今日是玥歷九年九月初四。”那老人恭敬的回道。
“我不是狐仙,你們也不必拜我,我只是路過此地罷了?!笔捠獾坏?,這事與他無關(guān),他也懶得多管。
老者聞言頓時老臉一紅,急忙起身道“你這小子,怎不早說,給我教訓教訓他!”
那兩個漢子滿臉怒意,虬結(jié)的肌肉似要撐破衣服一般,看著面前瘦弱的蕭殊,上前便要動手,忽覺一陣冷風拂面,紅色液體順著臉頰流入嘴中,伸手一抹滿是鮮血,這才驚覺,一道道細小的傷口遍布全身,好在不深,雖不危及性命,卻也著實嚇到了兩人。
“妖怪!他也是妖怪!”
那老者一見此景,轉(zhuǎn)頭就跑,全然不見來時蹣跚,那兩個壯漢本是被嚇的動也不敢動,見老者一跑,心中恐懼被無限放大,再也顧不得其他,轉(zhuǎn)身就跑。
“你們怎么不跑?”蕭殊見那婦人和農(nóng)夫依舊留在原地不由好奇。
“仙人,您一定是仙人下凡吧,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蹦菋D人絲毫不害怕蕭殊,反而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上前就想拉住蕭殊,唯恐他一走了之。
蕭殊微微皺眉,一個側(cè)身就避開了那婦人,輕聲道“此地乃胤州皇城之境,有國師汪越坐鎮(zhèn),什么妖怪敢在此地作惡?你們不去尋他,求我作甚?”
“仙人有所不知,國師自兩年前再無露面,這個狐仙想必定是知曉了此事,才來此地,以每年莊家收成為要挾,逼我們年年上供孩童,若我們不從,它就讓莊家顆粒無收,我們地處皇城,租稅頗重,一年到頭就指望田地,若收成再差一些,哪里還活得下去?!痹境聊臐h子終于也是開了口。
“為何不找道士捉了它,豈非一勞永逸?!?p> “找了,第二日再來此地都是收尸,次日夜里村里便死了好幾個人,沒了辦法,只得委曲求全,每年挑一戶人家進貢……”那婦人越說越傷心。
“還請仙人救救我們,我王朗在這給仙人磕頭了?!蹦寝r(nóng)夫彎身便拜,也不管蕭殊情不情愿,他們只知道面前人若不愿幫,那真的是在沒有辦法了。
蕭殊本想婉拒,第一他不知道這個所謂的狐仙到底是個什么東西,自己能否敵過還需兩說,單看那些道士無一生還便知一二,但當他看到那個不知處境仍嬉笑的孩童,卻再開不了口,孩童何辜?要遭此難,父母何辜?要受喪子之痛。
“你們先別急著求我,且告訴我,這狐仙在何處,有何本事?”蕭殊心中有了計較,他雖自信,但若對手是妖魔精怪,到底還是缺了三分底氣。
“多謝仙人,這狐仙我們是沒有見過,在何處也不清楚,不過它會在村口留下血字?!蹦菋D人摟著竹臺上的孩子抽泣著說道。
“血字?”
“霜降子時,送一男童來亂葬崗處,來年必風調(diào)雨順?!鞭r(nóng)夫眼中滿是恨意和無奈。
“嗯,你們先帶孩子回去吧,我倒要看看這個狐仙長什么樣?!笔捠庹f道。
“此刻離子時還有些光景,若仙人不嫌棄,不如到我家吃些茶水吧。”那婦人見蕭殊真的打算管這件事,心中又喜又憂。
蕭殊看了看天,夕陽將落,天雖暗了下來,但離子時卻也還有不少時辰,自己若真的這般等在此處,著實是傻了些。
“那也好,稍晚一些我再過來?!?p> 三人一同離開了這陰森荒蕪的亂葬崗,莫約走了半個時辰,方才見到裊裊炊煙,這村莊位于云虛山和陰山之間,說來可笑,這當世仙人汪越道場山下竟然有妖狐作祟,傳出去豈非讓天下人笑話。
剛走進村子,一些村民才看到他們立馬四散而逃,大聲喊道“妖怪!有妖怪!”
王朗一時摸不著頭腦,剛要上前解釋,立馬就有十多個村民手里拿著鐮刀鐵鋤圍了上來,為首的正是方才落荒而逃的老人。
“王朗我道你為人老實本分,沒想到竟與這妖人為伍,還帶到村子里,莫非想為禍我們不成?”那老人大聲喝到,瞥了一眼蕭殊又急忙往后縮了縮。
“何老你誤會了……”
“我誤會什么,這個妖人方才不由分說便傷了阿虎,手都未抬一下,如此本事卻心腸狠辣,不是妖人還是神仙不成?”何老不容王朗解釋,張口就把話給說死了。
一時間激的眾村民喝罵不止,雖然他們心中都有幾分害怕,但到底人多壯膽,而且有何老帶頭,更是把平時忍受的怨氣,怒氣紛紛發(fā)泄了出來,辱罵之聲不堪入耳,若非蕭殊心入忘我,古井無波,換個人早就大打出手了。
“不是這樣的,不是……”王朗的妻子抱著孩子一邊搖著頭一邊哭泣,她哪里想得到自己一番好意,卻被人這樣誤解。
蕭殊見此不由皺眉,凝氣于指尖,在身前一劃,氣勁頓時撕裂地面,留下一道長長的劍痕,將三人于那些村民隔了開來,原本嘈雜的人群頓時死寂一片,在無人敢做聲。
“第一、我是人,第二、我是應(yīng)了王朗夫婦之求,來此捉那狐仙,不是為了你們,而是為了那個孩子,第三、我不保證成功。”蕭殊簡簡單單的說清楚了自己的來意,他不管這些村民怎么想,既然答應(yīng)了,盡力而為便是。
“這……”何老聞言一時沒了話。
原本群情激憤的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情緒慢慢收斂了起來,再看向蕭殊表情同方才完全不同。
“哈哈,又來個送死的,還不要錢?!?p> “你給我閉嘴,仙人的本事你沒看到?”
“那又怎么樣,以前那些道士也都有些本事,到頭來怎么樣,還不是我打的棺材,不然早被野狗……”
“人家狐仙保佑我們一年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要你多管閑事?”
“誒,合著你家是沒有孩子,有種你就別要小孩?!?p> “不要就不要……”
周圍人見蕭殊說清來意又顯了本事,也不再敢圍堵,閑聊著紛紛散去,在大多數(shù)人心里,蕭殊根本活不過明天,何必管他,唯有少數(shù)的一些人,對蕭殊抱著希望,也僅僅聊勝于無罷了。
唯有剛才帶頭的何老仍未離去,他滿懷愧疚道“方才是小老兒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仙人,還望仙人海涵,這個,不知仙人怎么稱呼?”
“蕭殊,我不是什么仙人?!?p> 王朗見蕭殊果真有些本事,心中不由竊喜,誤打誤撞還真遇到能人了,說不得真能降服那狐仙,那自己的孩子也能免去這無妄之災(zāi),欣喜之下便先行引路朝家中而去。
何老突然打斷道“蕭公子,不如去小老兒家如何,這是全村人的大事,怎能怠慢。”
王朗聞言不由腳步一頓,回頭看著蕭殊,卻見蕭殊根本沒有理會何老,依舊跟著自己,看著何老吃癟,不由嘴角一咧,王氏見狀暗自搖頭,胳膊肘輕輕撞了撞自己的丈夫。
“蕭公子,這邊請?!蓖趵柿⒖谭磻?yīng)了過來,朝何老點了點頭以示歉意,帶著蕭殊朝自己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