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真的不管玲瓏嗎?”青玄子憂心忡忡的問道。
玲瓏子一離開他就跟了上去,到底還是放心不下,事情也的確和他想的一樣,蕭殊出劍的瞬間他甚至忍不住出手,可玲瓏子的決意,還是讓他猶豫了,玲瓏回來之后神情恍惚,入了魔障一樣,口中不斷喃喃自語‘忘我’二字,青玄子在她門前幾度徘徊,最終還是沒能進去,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
“一個仙字,苦了多少人,讓她去吧?!?p> 青玄子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嘆息了一聲,轉(zhuǎn)身離開了天璣子的房間。
“七子中,虬龍沉穩(wěn),玲瓏聰慧,但為師最放心的還是青玄你,都說仙好,在為師眼中還不如鐘山一場雨來的愜意。”天璣子點燃香爐,青燈孤影,獨自撫琴。
天璣子年歲已高,即便已達天玄之境,但氣血早已不復當初,也許再過十年,或者五年便是塵歸塵,土歸土,他不愿邁入天人,虛無縹緲的仙道,所謂長生,甚至比不上七子喊他一聲師尊來的重。
青玄子抬手又放下,幾番猶豫,房門內(nèi)青燈倩影,夜風過燈晃影斜。
“外頭風寒,師兄何不入屋?”輕聲細語自屋內(nèi)傳出,可無形中透著一抹寒冽,一抹青玄子從未感受過的冷意。
入了屋內(nèi),玲瓏子坐在窗前,青燈映影,昏月照劍,便與那眉眼一般冷寂,窗外闃黑一片,青玄子皺了皺眉“明知風寒,為何還開窗?”
“師兄心熱,玲瓏卻心冷,可心再冷,冷不過一個忘字,冷不過一個死字?!绷岘囎佑挠牡溃壑斜M是迷離之色。
“師妹天資卓越,為何非要修那忘我之境?”青玄子嘆息道。
“師兄??湮衣敾?,既是如此,為何又不信師妹的選擇?”
“便是入不得玄境又能如何?有師尊在,有我青玄在,何人敢欺負師妹?敢辱我玄機?”青玄子到底還是沒忍住心中的怒意,一掌將茶桌拍掉了一角。
玲瓏子笑吟吟的看著青玄動怒的樣子,就和從前一樣,自己犯錯了,他總是第一個出來維護自己,可一轉(zhuǎn)身責備起來也毫不留情。
玲瓏子俯身撿起那碎掉的桌角,輕聲道“月缺能圓,可若心缺了,如何補之?”
“唉,罷了?!鼻嘈有闹形逦峨s陳,還想說些什么,終作喟然長嘆,轉(zhuǎn)身離去。
“師兄對不起,是玲瓏任性了?!绷岘囎虞p聲道,一拂袖合上了房門。
次日論武。
那張真人和笑劍客依舊未至,不由得讓一眾門派議論紛紛,衛(wèi)夫有些面上無光,若非天璣子早早來了,還真是丟大人了。
蕭殊姍姍來遲,他的場次本就安排在后,所遇到的對手也都只是一些小門派的弟子,那些名門大派的高足無不例外的避開了他,對此蕭殊只是曬然一笑,論武對他來說本就可有可無,自己來此不是為了打那些年輕高手的臉,只是來找笑劍客的。
連劍都未出,僅以指代劍,輕取四場,最后一場對面見是蕭殊,幾乎是直接認輸,那些掌教長老之流已經(jīng)斷定,這個蕭殊就是天璣子的徒弟,就算自己下場也不一定是對手,事到如今他們能做的除了讓弟子避開蕭殊,就是猜測玄機門這么做意義何在。
天璣子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和衛(wèi)夫下棋,不開口,不解釋,自然也沒人敢問,唯獨看到玲瓏又一次和蕭殊離去,落子的手不由一頓,一個失神竟下錯了位置,看著面前的死局嘆了口氣道“老夫輸了?!?p> “是前輩分神了,衛(wèi)夫勝之不武?!毙l(wèi)夫謙讓道,要知道天璣子在棋上的造詣堪稱一絕,若非分心,不出十子自己必輸無疑。
“青玄,你去看看吧。”天璣子轉(zhuǎn)頭對青玄子說道。
青玄在一旁有些心不在焉,分明是擔心玲瓏,聞言不由精神一振,向衛(wèi)夫告了聲歉之后快步離開。
細雨連綿不休,少了許多游湖之人,這一日蕭殊租下了一艘小船,在鏡湖中隨波逐流,聽紛雜雨聲,看波瀾湖面,教人同樣也是教自己,讓玲瓏子體會忘我的同時,蕭殊對忘我的理解也變得更深。
兩個人坐在船頭,披著蓑衣,蕭殊手里握著魚竿,靜靜垂釣,小時候他就經(jīng)常和方堇去抓魚,有時候閑下來也學那老人釣魚,不過靜不下性子,總是釣不上來。
“下著雨,能釣到魚嗎?”玲瓏子出聲問道。
“初春小雨,不妨事,你也試試看?!笔捠庑Φ?,拿過另一根魚竿遞給玲瓏子。
玲瓏子猶豫著接過魚竿,若說琴棋書畫她稱得上行家,那釣魚她則是一竅不通,學著蕭殊的樣子將線甩出,細雨中根本看不清魚有沒有上鉤,總覺得線一直在動,但每每收上來均是空無一物,又或者纏著殘枝枯葉。
“這種雨天,根本不會有魚上鉤。”玲瓏子話音未落,就見蕭殊手中的魚竿微微往下一沉,水面濺起了浪花,魚竿開始不斷搖晃。
蕭殊曬然一笑,不急著收桿,輕抖魚竿末尾,莫約十個呼吸之后,豎直向上一提,只見一尾桂花魚被他甩在空中,咬著魚餌不斷掙扎著,水花濺了兩人一身,將那魚釣上來之后,蕭殊將它口中魚鉤取下,重新送回了水中。
在玲瓏子疑問的眼神中,蕭殊揮竿入水,繼續(xù)垂釣,神情專注的像是完全忘記了外界的一切,對于此刻的蕭殊來說,全世界只余下水中的魚餌,任何一絲輕微的晃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這也算是……忘我嗎?”玲瓏子似有所感,但釣魚的確不適合她,自腰間取下一根剔透的白玉簫,這曾是生辰之時青玄子所贈,便也一直隨身帶著。
幽幽簫聲,飄渺深遠,融入風雨聲中,一點也不顯得突兀,輕柔涓細,似香爐中的裊裊輕煙,久久縈繞,不絕如縷。
遠處涼亭內(nèi),青玄子一人負手而立,那簫聲悠悠揚揚應和著風雨,閉目細聽,腦海中止不住回憶起與玲瓏子的點點滴滴,贈簫時的忐忑,見她犯錯被師尊責怪時的憂心,被欺負時的憤怒。
情之一字,最是傷人,佳人忘情,自己又該如何自處?
“忘我忘情,玲瓏你真要如此嗎?”青玄子背后雙手松了又緊,看著那小舟上悠閑垂釣的蕭殊,長劍不住的震動,幾度出鞘,又收了回去。
蕭殊若有若無的瞥了一眼,如此殺意就如夏日冰雪一樣矚目。
“怎么了?”簫聲戛然而止,玲瓏子順著蕭殊所看的方向望去,那涼亭內(nèi)卻是空無一人。
“心境非是武學,我能教的僅此而已,忘我并非執(zhí)著一心,而是存乎萬物之間,是為忘情,時候不早了,你且回去吧?!笔捠馐掌鹆唆~竿,驅(qū)舟回到了岸邊。
玲瓏子點了點頭,這幾日和蕭殊相處,對于忘我已然有了幾分體會,不再是當初那流于文字表述的體會,是由心而發(fā)的感受。
目送玲瓏子離開之后,蕭殊回到小舟上,一位青衫道人已經(jīng)站在船頭,靜待多時。
“你何必來找我?”蕭殊有些頭痛的問道。
“我與玲瓏同輩,你既授她,青玄想來該呼一聲師叔了?!鼻嘈永渎暤溃环餍?,水面頓起驚濤,小舟無風自動,以極快的速度駛離了岸邊。
“師叔不敢當,道長有何指教?”蕭殊輕笑道,斜倚著船板坐了下來,不晃不搖的拿起魚竿,手輕扶船身,疾馳的小舟頓時緩了下來,靜止在湖中。
“忘我就是這般釣釣魚,吹吹簫,泛泛舟嗎?”青玄子厲聲質(zhì)問道。
“是了,道長說的極是,忘我不過是釣釣魚,吹吹簫,泛泛舟罷了。”蕭殊也不反駁,反倒自顧自垂釣了起來,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你就是這般回報師尊的嗎?”青玄子聲音冷了下來,拇指推出劍身三分,殺意陡升,若蕭殊再如此輕慢,他絲毫不介意領(lǐng)教一下所謂的忘我劍者。
“傷心人,為情困,出劍挽佳人,道一聲徒勞。”蕭殊輕笑道,青玄子不由為之氣結(jié),這蕭殊著實氣人,三尺青芒劃出一道冷冽,直指蕭殊后心。
就在這時,一直背在蕭殊背后的紅傘一顫,一柄深紫色狹長的劍自行出鞘,擋在了蕭殊背后,恍惚間可聞雷鳴,也不知是春雷乍響,還是劍鳴震耳。
青玄子一劍被擋,只覺右手一陣酸麻,如被雷擊,手中長劍不由發(fā)出一陣悲鳴之聲,不住的顫抖,一道道細小雷蛇在劍身上蔓延而過。
蕭殊瞬息起身,反手握住紅葉,揮劍橫斬,宛若平地起驚雷,絲毫不給青玄子喘息的機會,猩紅劍芒蓋過了劍身,原本三尺的紅葉此刻足有丈三,凌烈的劍風下,驚濤不止,小舟不斷搖晃,好似下一秒就要側(cè)翻,實木的船身上出現(xiàn)一道又一道的裂紋。
青玄子反應也不慢,心如止水,劍身上灌注內(nèi)元,雖不及蕭殊這般劍罡外放,但仍有瑩瑩青芒閃爍,真就是生死之間,面前這一劍,除卻天玄之境不作他想,擋得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