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查過了,動手的那兩個玄武衛(wèi)街管,就是殷河和他帶在身邊的那個荒人奴仆,叫做赤熊。”
季氏大宅高樓書房中,文云對著正站在窗戶邊上眺望遠處的季候,用一種十分平靜的口氣述說著這件事,隨后又道:“至于季宏、季功、季正三人,是去那家名叫‘百香堂’的香鋪中準備購買香料、火燭等雜物,為的是祭祖典禮時用的?!?p> 季候并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道:“誰派他們?nèi)サ模俊?p> 文云微微欠身,道:“是我?!?p> 季候收回遠眺的目光,轉(zhuǎn)過身來看了文云一眼,隨后走向書桌的同時問道:“為什么?”
文云道:“季宏跑來找我,說了幾次一定要拿這個差事,我回絕了兩次,第三次的時候,他找來了二公子幫襯說話,我就許了他了?!闭f著,他肅容道:“這件事是我的不對,請家主責(zé)罰?!?p> 季候皺了皺眉,道:“你確實有錯,季宏那幾個家伙,驕橫貪婪,天天就想著靠著我們季氏的名聲撈取好處,在外頭招搖撞騙,你何必答應(yīng)他們?”
文云垂首不語,并無辯解之詞。
季候看了看他,淡淡地道:“我是了解你的,以你的精明,在這件事上不該會有此過失,所以這里面的根由,大概還是在老二的身上吧?讓我猜猜,想必是他私下找到你,將你堵在屋內(nèi),然后對你大聲呵斥,說一些難聽誅心的言語,比如,說什么這都是我季家的產(chǎn)業(yè),什么你不給就是意圖貪腐黑錢,或者不給的話你就是不給他這個季氏嫡子面子,大概是要造反的云云。所以逼得你不得不將這差事交給季宏他們,對不對?”
文云身子一震,愕然抬頭向季候看去,眼中露出驚訝而難以置信的神色,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么,但隨即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季候?qū)⑺纳裆伎丛谘壑?,面色越發(fā)難看了,冷笑了一聲,道:“這小畜生,平日里仗著他娘親寵溺就胡作非為,被我訓(xùn)斥了幾次才老實了一點后,現(xiàn)在又跟那些旁支惡棍廝混在一起,看來無論如何是學(xué)不好了!”
文云嘆了口氣,道:“家主,二公子畢竟還年輕,經(jīng)世不深,或許是有人故意蠱惑的話,難免會犯錯……”
季候一擺手,打斷了文云的話,臉色冷峻地道:“不要再提那個不長進的東西了?!?p> 文云立刻閉上了嘴。
季候沉吟思索了一會,面上怒色逐漸褪去,又恢復(fù)了冷靜神情,道:“季宏等人執(zhí)意要從你這里討去購買香料的差事,甚至不惜把老二拉來做說客對你施壓,自然不會是對季家忠心回報,多半還是看著這里面的油水吧。嗯,拉來老二那個不成器的家伙做說客,多半也是許了諾,最后得利了也要分他一部分收獲錢財?!?p> 文云苦笑了一下,心知眼前這位家主才智過人、精明能干,又是自己一路打拼上位的,對人情世故洞若觀火,這些小伎倆幾乎不可能瞞過他,于是也沒有了為底下人遮掩的興趣,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算是表態(tài)自己其實也是同意這位家主的看法。
季候冷笑道:“我季氏家大業(yè)大,結(jié)果他們這些人就只盯著這點微不足道的油水,真是鼠目寸光的廢物。而且更糟糕的是,就算想貪錢,這些廢物居然還貪出了一堆破事,被人當街打了,還扣了下來,簡直是丟盡了我季氏的臉面。這件事頭尾到底怎么回事,你查清楚了嗎?”
文云清了清喉嚨,面上露出一絲尷尬之色,但還是說了下去,道:“事情應(yīng)該是季宏他們分開去幾個香料鋪子詢價,并想跟鋪子老板商量壓低價格從中漁利。幾家鋪子中百香堂是家老店,東西最好,價格也算適中,季宏就找到了這家老板,上來就叫人家減價七成,同時還要店家全部打包,再雇人包送到季氏大宅里來?!?p> 季候的臉色又沉了下去,文云偷偷看了他一眼,繼續(xù)說道:“這條件太過那個……苛刻,百香堂老板不愿意,兩邊就吵了起來。在這中間,季宏擺明了身份說是給季家買的,你不賣就是看不起季候季長老。”
季候的臉色頓時黑了一下。
文云又道:“百香堂老板不肯答應(yīng),說就是季長老親自過來,這生意也沒有這個做法,然后兩邊吵得厲害了,季宏就想動手,結(jié)果手腳糾纏的時候,大概是被那老板推了一下,在地上摔了一跤?!?p> “廢物!”季候罵了一句。
文云只當沒聽見了,繼續(xù)說道:“季宏就跑了出來,回頭去叫上了季功、季正,三個人一起沖到了百香堂鋪子里,然后將那老板抓出來當街欺辱,拳打腳踢,事情就此鬧大,再后來,就遇上了正在巡街的殷河他們,然后就被打倒扣下了?!?p> 季候臉色難看之極,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幾圈,回頭對文云怒道:“這些廢物,連欺壓良民都做得不倫不類,頂著我季氏之名張牙舞爪,結(jié)果被人當街打臉,有個什么用!我季氏一族下面,現(xiàn)在全是這種人了嗎?”
文云勸道:“家主莫怒,這些不過只是一二小廝罷了,上不了臺面,也壞不了大局。”
季候看了他一眼,忽然道:“說到這個,你倒是跟我說說,你覺得我季氏年輕一代中,嫡系的、旁系的加起來,有哪個是特別出眾、日后可以繼承我季氏家業(yè)并發(fā)揚光大的?”
文云吃了一驚,道:“這、這事屬下豈敢妄言?”
季候“哼”了一聲,道:“此處只有你我二人,你盡管隨便說?!?p> 文云皺眉尋思,目光閃動,結(jié)果半晌還是沒有說話,末了,干笑了一聲,道:“那個……紅蓮小姐自幼便得神教大祭司青眼有加,說是在巫術(shù)一道上天賦過人,小姐自己更是聰明智慧,日后必成大器?!?p> 季候負手嘆息,搖頭苦笑道:“除了紅蓮以外,果然連你也說不出第二個可堪造就的人才了么?”
文云深吸了一口氣,往前走了兩步,面上露出誠懇之色,對季候抱拳道:“家主,請恕文云直言。我們季氏能有今日煊赫基業(yè),幾乎都是您一手打下的江山,如此成就,非過人大才者不能為之。說實話,您自己就是數(shù)十年難得一見的奇才,旁人比不上您,真的也不算奇怪。至于您剛才所說的還要將基業(yè)發(fā)揚光大的要求,確實太難了,就是能維持現(xiàn)在局面的守成之才,也是極難的啊。”
季候默然良久,隨后長嘆一聲,神色間有些蕭索,道:“可惜紅蓮不是男兒之身啊,不然我何必?zé)肋@些東西?!?p> 文云不敢接話,過了一會后,季候擺了擺手,道:“算了,這些事說多了都是自尋煩惱,走一步看一步吧。后面的事你再跟我說說。”
文云振作了一下精神,便對季候?qū)⒑髞硪蠛映嘈苴s到,兩邊發(fā)生沖突,最后因為赤熊過于強悍,季宏等人幾乎沒什么還手之力便被打倒的過程說了一遍。
季候?qū)@中間發(fā)生的事看起來并不太感興趣,反而是在最后忽然問道:“殷河他居然記得我們季家的祭祖日子?”
文云點了點頭,道:“他是當眾說的。”
季候緩緩點頭,若有所思,隨后又問道:“那輛馬車上的家紋是怎么回事?”
文云道:“這個卻是那殷河說錯了,這輛馬車是家里出去的,家紋上的圖案也沒有錯。”
季候忽然笑了一下,道:“這是那小家伙故意說錯的吧,他是給我們季家留個面子?”
文云想了想,也笑了起來,道:“總歸是如今我們季氏正在鼎盛時候,他大概也不想真的跟我們撕破臉吧?!?p> 季候沉吟片刻,道:“這樣吧,你拿我的名帖,去見一下玄武衛(wèi)的黑龜,把這事跟他說一下,然后將那三個廢物要回來,別在那邊一直給我丟人了。”
文云答應(yīng)一聲,隨后又看了這位家主一眼,輕聲問道:“那這件事我們是否還要追究?”
季候面色沉了下來,冷聲道:“祭祖大典在即,家里卻有人在外頭搞出這種破事,還揪著不放,是想讓全圣城的人都看我季候的笑話嗎?此事就此作罷,不許再提。”
“是?!?p> “還有,把人要回來之后,傳我之命,不許這三人參加祭祖。”季候冷著臉道,“還有老二,也給我圈起來,禁足半年?!?p> 文云點了點頭,一并答應(yīng)了下來。
只是季候的話并沒有就此完結(jié),他抬頭看了一眼文云后,道:“在祭祖大典過后,你找個機會,安排我過去見一下這個殷河?!?p> 文云大吃一驚,愕然道:“家主,您這是……”
季候淡淡地道:“不管怎么說,那幾個人終究也還是姓季的,就算他看起來像是維護季氏名聲,但日后該知道這件事的人,總歸是會知道,我的面子說到底,也還是被掃了?!?p> “那幾個廢物沒用,自然該罰,但這個叫殷河的人有這個膽子橫插一手,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
說著這句話的時候,季候的臉上已經(jīng)完全平靜了下來,沒有絲毫喜怒之色,看起來平靜如水,只有一雙眼眸之中的目光微微閃爍,似乎像是深不可測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