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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之暗水無形

第四十七章 入夜

刺客之暗水無形 樓枼 4481 2017-10-19 21:22:14

  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

  剩茶已涼,人已散。

  蔣六的船乘著北風(fēng)順而南行。

  鐘離行歌告別了金大少,還帶走了兩萬兩全國通兌的銀票。

  不拿的話,金大少就要生氣的。

  鐘離行歌怎么忍心讓金大少生氣,畢竟他們是朋友。

  有時候舍也是一種得,對于金大少來說,舍點銀子,換來兄弟一笑,也是好的。

  這么一來,鐘離行歌都從心底里覺得頗為感動,尤其臨走時雙手緊握時,他確實是下了不少力氣的,因為是走了心的。

  雖然這事兒還沒完,但能交到個朋友確實是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從流風(fēng)城出來時,兄長就說過,江湖險惡,謹(jǐn)慎小心,可很多時候想來,倒也沒那么悲涼,可能是自己的運氣一向都比較好。

  鐘離行歌離開時,金大少特意擺酒餞行,親自到江頭送別,讓鐘離行歌想起了不少前人送別的情景,二人杯酒江頭,只等鐘離行歌消失于視線金大少才惜別離去。

  暮春三月,十五,谷雨,靜夜。

  小面館,香噴噴的牛肉面,牛肉是切成方塊的,燉的很爛,湯頭很濃,面條是老板娘的手搟面,爽滑可口。

  兩個人坐在一張桌子上,喝著小店自釀的酒,雖有些辣口,但卻很醇厚。

  其中一個低聲說道:“以前我經(jīng)常來這吃面,尤其辦完事晚上的時候,面量大,味道也好,一碗才十五個銅錢。”

  另一人帶著懶懶的笑容道:“那天金大少請我們?nèi)ゲ桊^喝的福建紅茶,還有幾塊精致的糕點,一共花了一百三十兩銀子?!?p>  那人笑了,看著對面的男子道:“你知不知道,五兩銀子,就足夠一個普通人家過一年非常舒服的日子了?!?p>  “知道,也不知道,畢竟,我一年總要花很多銀子,我也不會去數(shù)?!?p>  “你的銀子從哪來呢?”

  “我總是能遇到幾個好朋友?!?p>  “像是金大少這樣的朋友?!?p>  “不錯,沒有這樣的朋友,不僅喝不到好酒,吃不到好菜,更重要的是,好多事都辦不了?!?p>  他頓了頓接著道:“但偶爾也要交幾個像你一樣的窮朋友,不然,我拿著這么多錢,一個人花多沒意思?!?p>  那人笑了,笑的很疲憊,卻又仿佛很輕松。

  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鐘離行歌和巴川。

  巴川的臉和身材還是易容時的樣子,身體微微有些胖,一張臉,仍是那種看一眼便會立刻忘在腦后的平凡面孔。

  二人在冰船離開后的第三天夜里,來到了這家小館子。

  深夜吃面的人并不多,所以老板已經(jīng)陪著老板娘在屋子里燉著牛肉為第二天準(zhǔn)備,面也要發(fā)好,每年除了過年那幾天,幾乎每一天都是這樣的,睡的時間不敢太長,幾乎也沒有花錢的時候,雖然面賣的不少,可總是沒什么錢,勉強能夠過年做一身新衣服,除夕時買上幾斤糖果糕點和不太新鮮的果蔬,雖然辛苦,但也很溫馨,平凡而又重復(fù)的生活,就是這樣的不起眼的一家小館子,能夠給像巴川這樣的人冬夜里一點溫暖、饑腸轆轆中一頓飽飯。

  “當(dāng)時有沒有嚇到你?!卑痛ǖ哪樢驗橐兹荻鏌o表情,但眼神卻流露出一絲戲謔的笑意。

  鐘離行歌夾起一塊牛肉放到嘴里道:“也倒是還好,只不過出了一身汗而已,京城這么冷,當(dāng)時就暖和了。”

  巴川端起碗喝了口湯,道:“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是我?!?p>  “上船的時候?!?p>  “哦?”

  “木雕不在了?!?p>  “嗯,一個你的小跟班,本就沒有人在意他的存在?!?p>  “沒有人受重傷。”

  “那只不過是趕時間,換了暗水也會?!?p>  “不會,暗水完全可以用更短的時間把他們都?xì)⒘?,還有不少好處?!?p>  “不會有人說話,不會有人提供任何線索。”

  “而且,斜對面的南墻根兒蹲著一個乞丐?!?p>  “乞丐哪里都有?!?p>  “對,乞丐是哪里都有,但這個乞丐有一點點特別?!?p>  “哪里特別?!?p>  “一個要飯的,根本不去看周圍有什么人經(jīng)過?!?p>  “也許是他比較害羞?!?p>  “一個要飯的,對丟在面前的錢視而不見?!?p>  “也許,他只是想在別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拿走。”

  “如果一個要飯的這么害羞,為什么有那么凌厲的眼神,像是兩道利劍,我用后腦勺都能感覺到,那不是一個乞丐,那應(yīng)該是丐幫幫主才該有的眼光。”

  “可能你恰巧遇上了丐幫幫主。”

  “那我的運氣還真是好得很,可是,你覺得丐幫幫主需要自己親自出去要飯嗎?”

  巴川眨了眨眼道:“也許他心血來潮,或者他喜歡要飯?!?p>  “一個喜歡要飯的人,卻害羞的很,還對眼前的錢視而不見,你覺得這種人像什么?”

  “像什么?”

  “像一個愛錢的青樓女子接客時卻不敢脫男人的褲子?!?p>  巴川笑了。

  “青樓女子有沒有不愛錢的?”

  “有,但應(yīng)該不多?!?p>  “就算有不愛錢的青樓女子,但有沒有當(dāng)了青樓女子還那么害羞的。”

  “除非她剛?cè)胄??!?p>  “你這句話一聽便是從來沒去過。”

  巴川又笑了。

  “越是剛?cè)胄械模炊揭憩F(xiàn)的很放蕩,很大膽。”

  “看來你倒是很了解。”

  “只有放蕩大膽的姑娘才會引起男人的喜歡,男人喜歡才會回頭,只有回頭才能賺到錢?!?p>  “不錯,那有經(jīng)驗的姑娘是什么樣的?”

  “有經(jīng)驗的更放蕩,更大膽,但她們知道,最能吸引男人的不是大膽和放蕩,而是欲擒故縱,故意遮掩,猶抱琵琶半遮面,男人越想看的,越不能給輕易看到,男人想碰的,越不能輕易碰到?!?p>  “不錯,不錯,你說的太對了?!?p>  “所以,乞丐既然不是乞丐,那就是別人了,既然能認(rèn)出我發(fā)出如此凌厲的眼光,卻又毫無敵意,甚至微微露出笑意,那么,恐怕即使我不認(rèn)識,也該是你的人?!?p>  “你在京城待過那么久,也可能是你的熟人?!?p>  “前一句你說的不假,但我可以保證,京城里沒一個人認(rèn)識我,或者說,沒人認(rèn)識我的臉和我的聲音?!?p>  巴川看了看眼前的鐘離行歌,確實很難辨認(rèn)。

  “強將手下無弱兵,武云派來幫我的人果然也是人中龍鳳,此時,我不得不贊嘆,尤其是你轉(zhuǎn)過身發(fā)給那乞丐的小石子,他當(dāng)時甚至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如果那是暗器,他已經(jīng)死了?!?p>  “他不過是沒想到我會認(rèn)得出他來。”

  “因為他知道你確實不認(rèn)識他?!?p>  “可能是我的嗅覺要好一點?!?p>  “離得那么遠(yuǎn)都能聞得出那是我的人?”

  “畢竟,這么重要的事情,稍有差池,后果我們都清楚,你也不想讓我真的擔(dān)心,一定會想辦法通知我?!?p>  巴川喝下最后一口湯,道:“如果你來六扇門,也許,就很難有人從你手里逃得掉了?!?p>  鐘離行歌用筷子正夾著鹵蛋往嘴里送,道:“這個世界上,總得有些壞人來襯托好人,有些壞人來平衡這個世界,如果把狼殺完了,羊就會太多的,羊太多就會變懶,變懶了的羊肉會越來越難吃的?!?p>  巴川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然后鐘離行歌滿足的拍拍肚皮道:“如果我來當(dāng)壞人,你們一定會感到很有趣的?!?p>  巴川不禁啞然失笑,道:“如果那樣的話,光是你一個,我們所有人都要頭大如斗。”

  鐘離行歌道:“但,能讓你的頭比斗還要大的人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不少?!?p>  巴川道:“就算是現(xiàn)在有能讓我的頭比房子還大的人也只能以后再說了?!?p>  “明珠呢?小心夜長夢多,最好趕緊解決?!?p>  “嗯,當(dāng)然,已經(jīng)在李家了?!?p>  “噢?”

  “我恰好有一個水性極好的兄弟在河里?!?p>  “難道那條河正好……”

  “不錯,恰好流經(jīng)李家的后院,只不過臭了點?!?p>  “哈哈哈,難不成是茅房?”

  巴川道:“所以我準(zhǔn)備事后要好好請他喝頓酒。”

  “然后呢?”

  “后院住著看門的王老爹?!?p>  “這位王老爹看來很不尋常?!?p>  “當(dāng)然不尋常,王老爹被點了一下就睡著了,而且三天內(nèi)都醒不來,為了避免后院有生人,我讓木老爹先給王老爹頂幾天班,等李二公子后天從宮里出來后再換回來?!?p>  “宮里?”

  “莫忘了他有個妹子是六院貴妃?!?p>  “就算是妹妹,恐怕也不能隨便進(jìn)宮見面的吧?”

  “當(dāng)然,可今天是他這個寶貝妹妹的生日,何況,這位李二公子還給李總管私下娶了兩房貌美如花的小妾?!?p>  鐘離行歌聽了愣了一下。

  巴川笑道:“李總管就是當(dāng)今圣上身邊最紅的總管?!?p>  “可據(jù)我所知,他們是……”

  “不錯。”

  “那怎么能娶小妾?”

  “那怎么不能娶小妾?”

  鐘離行歌又愣了一下,道:“妙啊,所以李二公子和李總管是好朋友?!?p>  “所以李二公子想陪妹妹小住兩三日也不是什么太困難的事情。”

  “你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p>  “你別忘了我是干什么的?!?p>  “不過,你能確定,你的這幾個兄弟真的可靠?”

  “絕對可靠,如果他們出了問題,那我就該去跳進(jìn)糞坑里把自己淹死?!?p>  鐘離行歌點點頭道:“現(xiàn)在,我們唯一想做的,就是照顧好木老爹和那顆珠子了。”

  “嗯,所以今天找你來,是因為我還有點不放心?!?p>  “噢?”

  “還不太肯定,但,我擔(dān)心會有點麻煩?!?p>  “既然如此,為什么不直接交給李家,何苦非要等這位李二公子,反正都是李家的人,誰拿到不都一樣?!?p>  巴川搖了搖頭道:“據(jù)我所知,李家老太爺高齡八十九,重病纏身,早已不管家事,家中產(chǎn)業(yè)分別交給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打理,女兒卻已經(jīng)嫁給了一位朝廷大臣,大兒子是個大孝子,但卻整天花天酒地不務(wù)正業(yè),對家中之事除了父母其他都漠不關(guān)心,家里產(chǎn)業(yè)基本上是由得老二和老三打理,但這兄弟倆個關(guān)系并不好,都想獨霸家業(yè)所以明爭暗斗,只是因為李老太爺仍然在世,兄弟二人不便翻臉分家,雖仍處一個院落,卻是自掃門前雪,誰都不管誰,甚至恨不得誰倒霉,所以,如果交給老大,我并不放心。”

  “明白了,那我們還坐在這干什么?!辩婋x行歌懶洋洋的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巴川低下頭沉思片刻道:“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感覺這次有什么不尋常的地方,讓我很不安,可能是我們遺漏了什么細(xì)節(jié),一個很容易忽略但卻很重要的細(xì)節(jié),但我怎么都想不起來,所以,這幾天你最好找個好地方藏起來,別讓任何人注意到你,包括我在內(nèi)?!?p>  “你是想,萬一出了什么意外,我可以當(dāng)一只奇兵起到些出人意料的作用。”

  巴川點點頭。

  鐘離行歌道:“我有個很特別的小兄弟……”

  巴川接口笑道:“你們家的人有不特別的嗎?”

  鐘離行歌笑著道:“至少在我眼里,特別的不太多,我這個小兄弟才剛剛十五歲,他叫鐘離眠琴,我一直以來,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聽到的、還有自己的判斷,對于所謂的通天感應(yīng)或者特別的預(yù)感都不相信,但我這位兄弟讓我開始相信,也許真的存在一些我們常人無法探知和理解的力量,他從十二歲開始,總是能夠莫名其妙的預(yù)測或感應(yīng)到一些事情的發(fā)生,小到她母親做飯會切手指,大到鐘離家外出的人誰會遭遇不測,開始時沒有人相信和理會,但被說中幾次后,我們不得不相信?!?p>  巴川道:“你是說,他能夠預(yù)測到所有事情的發(fā)生?”

  鐘離行歌道:“不是所有,他說他也不清楚什么時候會預(yù)測到什么事情,只是會在不經(jīng)意間,心里會出現(xiàn)所要發(fā)生的事情,他不能夠知道什么時候發(fā)生,他只知道,會發(fā)生,但不一定是什么事情,好的,壞的,都不確定?!?p>  巴川道:“即便如此,恐怕也是絕無僅有,最起碼江湖之中我并未聽說過有此異人?!?p>  鐘離行歌道:“所以,我也會相信,有些人在某些時候也會涌現(xiàn)一些預(yù)感,可能很微弱,但是,也許那就會發(fā)生?!?p>  巴川道:“但在這件事上,我還是希望,只是我的疑神疑鬼?!?p>  鐘離行歌道:“我反倒是覺得,該來的遲早都會來,既然終究要來,必然是有其要發(fā)生的理由,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陰陽變幻,神鬼莫測,盡人事聽天命,也許發(fā)生點什么,反而會有些意外的收獲?!闭f完鐘離行歌又露出那懶懶的笑容,還帶著幾絲傲氣和調(diào)皮。

  巴川此刻更加覺得鐘離行歌是個很難琢磨的人,也許論武功,如他所說,不是鐘鴻的對手,但是若二人對敵,誰能笑到最后,恐怕難以定論。

  巴川留下幾塊碎銀子,二人便匆匆離去,只需一天,李二公子回來,這件事,也許就能結(jié)束了,可是,巴川在拿到明珠之后,就在想一件事,如果明珠追回,李家當(dāng)然高興,但因為此事而解散的太平鏢局,李家又如何交待?

  有錢有勢,是不是就可以為所欲為,置他人而不顧?那么自己拼了性命做的事情,意義何在呢?自己更像是一個為虎作倀的爪牙,在不知不覺中,他感覺自己已經(jīng)逐漸背離了當(dāng)初做捕快的初衷,這,是不是應(yīng)了那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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