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立辰從黑暗中醒來,鼻間又聞到了他熟悉但非常不喜歡的味道。他擰著眉張開眼,病房隨之活了起來,病房管家嘀地一聲輕響,將老人的半身像投射在他的正前方。
現(xiàn)在,老人已經(jīng)換上了白色的醫(yī)用大褂,鼻梁上架著帶有彰美的ZM縮寫的醫(yī)用VR眼鏡。
“睡得好嗎,孩子?”老人問道,“你睡了很久?!彼@然從VR眼鏡上讀取了時間,嚴謹?shù)卣f道,“現(xiàn)在是21點52分,從我們發(fā)現(xiàn)你到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睡了8小時13分鐘,你很疲憊。”
喬立辰撐起身體,智能床自動升起,為他調(diào)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幫助他倚在了床頭。喬立辰?jīng)]有回答他,只是問道,“我的家人呢?”
“在等待區(qū)。他們很擔心你?!崩先苏f著露出揶揄的微笑,“既擔心你的身體,也擔心博物館起訴你。如果你也擔心他們,就不應該選擇冒失?!?p> 喬立辰剛剛從深眠中醒來,虛弱地笑了一下,請求道,“我想見我的家人?!?p> “當然可以。但是,”老人收起微笑,嚴肅地說道,“我認為你首先應該解釋一下你的行為?!?p> 喬立辰想了一下,以平緩的語氣不疾不徐地問道,“那件引人不適的展覽品,是不是違反了捐贈協(xié)議?”
“孩子,‘引人不適’和‘違反協(xié)議’都是非常嚴厲的指責。”老人也平和地看著他,“我不得不說,我非常贊同你的看法,但是,我也不得不遺憾地告訴你,主辦方得到了捐贈人家屬的同意,”
室內(nèi)突然陷入了沉默。
老人的影像發(fā)出了輕微的波動,然后收斂成一道細長的白光,一個年輕人代替他出現(xiàn)在喬立辰面前。
與十年前相比,章熙和的外貌并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那種開懷大笑時的蓬勃朝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緊抿著嘴唇,以壓迫的姿態(tài)居高臨下地盯著喬立辰。
喬立辰低頭輕咳了一聲,然后才抬起頭看他。
章熙和問,“你很見你的家人嗎?”
喬立辰聽出他語氣中的冷漠,不由得沉下臉色。
章熙和繼續(xù)說道,“如果你不說清楚,恐怕我很難同意你走出這間病房?!?p> 喬立辰知道他沒有限制人身自由的權(quán)力,但也沒有戳破他,只是針鋒相對地懟道,“同意別人把親哥哥捐獻于醫(yī)療研究的遺體當作展覽品展出,我也很好奇你想干什么?”
章熙和被激怒了。但是他很快就壓抑住自己的怒火,冷聲回答道,“你既然知道他是我哥哥,自然也應該知道他是怎么離世的吧。你覺得,我哥哥連命都捐了,還會在乎一個腦子嗎?”
“所以你覺得他不在乎?”喬立辰反問。
章熙和笑了。冷笑。他對這種圈話技巧不屑一顧,他只是對喬立辰譏諷的態(tài)度感到冒犯,反唇相譏,“我確實不知道他在不在乎,但我想您也一樣不知道他在不在乎吧。”他微微探前,盯著喬立辰,極不客氣地說道,“今天,你未經(jīng)允許闖進展廳,不管你有什么目的,目的是好是壞,我都鄭重地請你離他遠一點兒,讓死者安息。”
“我無意打擾……“
章熙和粗暴地打斷他,“我也無意追究你的過失,但是如果還有下一次,我會將你加入彰美的黑名單,并且請求所有與彰美相關的醫(yī)療機構(gòu)將你列入醫(yī)療黑名單。當然,“他輕輕呵了一聲,”出于人道主義精神,當你面臨生死危機時,彰美仍然會提供必要的醫(yī)療救助。“
“好了。“楚婕的聲音插了進來,柔和地阻止他們,”我相信喬先生是尊重沄和哥的。喬先生,“她代替章熙和出現(xiàn)在視頻中,輕聲輕氣地說道,”我們已經(jīng)和您的家屬談過了,我們也清楚你正在遭受一些腦部疾病的困擾,我們不會追究您的行為,也不會因此影響您的醫(yī)療計劃,不過,我們也希望您明白,您現(xiàn)在享受的是章沄和用生命換來的醫(yī)療成果,如果您能因此尊重他,“楚婕說著看了一眼另一面視頻中章熙和,又看回畫面中的喬立辰,繼續(xù)說道,”并且尊重他的家人的決定,我們將不勝感激。我覺得,“她看著喬立辰,流露出她對一個病人的克制和同情,輕聲輕氣地問道,”您會做到的,對嗎?“
喬立辰無法反駁,答應了。
“好的,安德魯斯教授已經(jīng)將您的會診改到了明天,明天見?!俺悸冻鲆粋€柔和的笑容,關掉了對喬立辰的通話器。
然后她轉(zhuǎn)頭看向視頻中的章熙和,再也克制不住心底里的悲傷,輕聲說道,“熙和,我覺得我錯了。在看到?jīng)V和哥的……,”她刻意忽略了那個詞,“在看到之前,我以為我可以接受,但是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我接受不了,我鄭重地希望你取消授權(quán)?!?p> 章熙和不由得動了動嘴唇。但他最終還是忍住反駁,答應她道,“好。”
喬立辰當然不會知道這些幕后故事,他沉默地坐了一會兒,下床離開。
病房前的節(jié)能燈因此從暗轉(zhuǎn)亮。喬麗萍一個激靈醒過來。
從在博物館聽到尋人廣播時算起,她的心情已經(jīng)完美地實現(xiàn)了三連跳。在博物館的廣播里聽到“喬立辰先生的家屬時“,她又驚又怕,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她又急又氣,但是當她真的坐在清冷的走廊上,遙遙無期地等了八個小時之后,她只求喬立辰能平平安安地醒過來,跟她回家。
一直守著的病房門開了,她馬上站起來。
喬立辰還沒看清楚什么,她已經(jīng)跑過來抓住他的胳膊,顫抖著問道,“你怎么樣?你還好嗎?快告訴姐姐?!?p> “我沒事兒。”喬立辰握住她已經(jīng)涼透了的手,目光掃過空蕩蕩的走廊,以及喬麗萍剛剛坐過的、但是一看就不太舒適的休息椅,心里噌地竄起一股火氣,生氣地問道,“他們就讓你在這里等嗎?等了8個多小時?”
“沒有沒有,”喬麗萍連連否認,“是我太不放心了,是我堅持在這里等的,我好說歹說,他們才同意的。”
喬立辰的臉色緩和下來,柔聲問道,“那你吃晚飯了嗎?喬伊和……姐夫他們呢?”
“他們在賓館里。喬梁太小了,我怕他鬧就……”
“對不起。”喬立辰不忍她多作解釋,誠懇地向她道歉,“我給你們添麻煩了?!?p> “怎么會?”喬麗萍下意識地回答。
然后,她覺得不太對。
她覺得她不能輕易就原諒他,作為姐姐,她必須得說點兒什么讓他深刻認識自己的錯誤,以后約束好自己。一想到此,她馬上沉下臉,瞪著他教訓道,“你也知道錯了啊,那你說,以后該怎么做?你是不是又要‘姐我錯了,但我下次還敢’,嗯?“
喬立辰驚訝地看著她,脫口問道,“我以前是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