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立辰回過頭，不置可否地挑了一下眉頭。
章熙和大咧咧地走上前，繼續(xù)發(fā)表看法，“我倒是認為文化交流早就滲透到日常社會之中了。當然，你說的也沒錯，享受這些交流成果的大多是貴族，但是除了那些直接從原產(chǎn)地舶來的昂貴商品，絲綢之路也促進了物種、技術(shù)、藝術(shù)和思想的傳播不是嗎？”
他就像故意想對喬立辰挑釁似的，一連串地問道，“自西向東傳播的葡萄、苜蓿難道是帝王將相們自己種嗎？自東向西傳播的蠶桑、鐵器難道也不需要民間的工匠作坊嗎？還有那些衍生的神話，那些在阿富漢發(fā)現(xiàn)的那些多神合一的塑像難道不是給平民崇拜的嗎？在中國流傳的西王母、地獄等概念難道不是民間信仰吸收進來的嗎？”
鐘喬伊覺得有些道理，轉(zhuǎn)頭看向喬立辰，期待他的回答。
喬立辰倒是像第一次認識章熙和似的，里里外外地將他掃視一遍，冷聲道，“你一大早趕來就是為了和我聊這個嗎？”
章熙和回敬，“你想扯開話題？是為了逃避承認錯誤嗎？”
喬立辰被氣笑了，“我說的是文化交流，你說是文化傳播?！彼嗣妴桃恋念^，“他說得東西你可以考慮。”然后一指樓梯，“你不是來找我的嗎？去書房說吧。”
章熙和的火氣被溫吞吞地悶住了。但他有更重要的事兒，于是忍氣吞聲地跟著喬立辰上樓。
喬立辰推開書房門，側(cè)身做了一個”請“。章熙和理所當然地走進去，一轉(zhuǎn)身，就發(fā)現(xiàn)喬立辰半抱著手臂擋在門口，把他堵在了里面。
章熙和不甘示弱，直奔房間里最醒目的那張皮質(zhì)讀書椅。他大馬金刀地坐下，恨不得再摸出一根雪茄，教父一般地hold全場。
喬立辰默默地想，“看來他是真來和我找茬來了?！?p> 章熙和盯住喬立辰，將他鎖定在自己的目光中，先聲奪人地問道，“你現(xiàn)在是章沄和還是喬立辰？”
喬立辰果然愣住了。
章熙和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當頭棒喝，把人問懵了再趁熱打鐵地搓扁揉圓，“還想蒙我？我已經(jīng)從彰美拿到了你全部的腦圖和報告?！?p> 喬立辰又平靜了。他很清楚彰美的腦圖能做什么，章熙和就是在蒙他。
也許因為淋了一點兒雨，章熙和的皮膚和發(fā)稍上掛著輕薄的水氣，看上去潮乎乎的，一臉興師問罪的氣勢帶著年輕人銳不可擋的朝氣。
喬立辰用手指微微頂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鏡，說道，“抱歉，我先接個電話?！?p> 劍拔駑張的緊張感裂了，章熙和眼睜睜地看著喬立辰一轉(zhuǎn)身就走人關(guān)門，甚至都來不及阻止。
喬立辰也絕非故意托辭。他收到了來自私家偵探的郵件——關(guān)于那位一心想購買他的農(nóng)家樂的中年人的調(diào)查。
幾乎同時，這位私家偵探的電話也打了過來。喬立辰一邊等著通用器下載并解壓縮附件，一邊接了起來。
刻意變音的聲音透過耳機，禮貌地說道，“希望沒有打擾到您，但我想您應該第一時間知道這個情況，您方便接聽嗎？”
喬立辰聞言又檢查一遍耳機，這才低聲道，“你說吧?！?p> “我很抱歉地告訴您，大約在三個小時以前，您的調(diào)查對象已經(jīng)死亡，原因是猝死，已經(jīng)按正常流程宣告死亡并辦理相關(guān)手續(xù)。但我想告訴您的是，根據(jù)我的調(diào)查，我有合理的理由懷疑他可能非正常死亡?！?p> “為什么？”
“也許您要感到失望，但我非常抱歉，”對方說道，“我不能向客戶提供缺乏證據(jù)支持的推測。我之所以破例告訴您，是因為我擔心您可能處在危險之中?！?p> “我可以追加費用?！眴塘⒊秸f道。他清楚正是因為他付的傭金豐厚，對方才會向他提供額外的消息。
但對方卻拒絕了。對方禮貌地拒絕他的提議，并希望盡快結(jié)清尾款。喬立辰想，也許正是對方發(fā)現(xiàn)了一些危險的線索，所以才結(jié)束了合作——不是擔心調(diào)查的過程遇到危險，而是害怕委托調(diào)查的顧主有一天也突然死亡，以致無法追討尾款。
那么，對方的暗示就足以沖抵結(jié)束合作讓他產(chǎn)生的不快了。
喬立辰摘下眼鏡，放在手里輕輕摩挲。喬立辰調(diào)查他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他幾次三番地想買那幢裝滿了秘密的農(nóng)家樂，還因為他名下經(jīng)營著一座化工廠。如果他是非自然死亡，那么自己和陳曉峰的車禍有沒有可能同樣不是意外？
他過了很久才想起來章熙和還被關(guān)在書房里面。
章熙和也拋給他一個棘手的問題，而他無法回答。
喬立辰拉開門。
章熙和還坐在那張讀書椅里，大馬金刀地看著他。
喬立辰抱歉地笑了一下，說道，“為什么你會那么想？”
章熙和不明所以地眨了一下眼睛，喬立辰解釋道，“為什么你會問我是喬立辰還是章沄和？”
章熙和已經(jīng)失去了先聲奪人的氣勢，同時的理由此時變得更加蒼白，“我當然是從彰美拿到了你的資料，我已經(jīng)知道結(jié)果了，不過是想聽你親口說罷了?！?p> 喬立辰不著他的套，“如果你確實從彰美拿到了資料，只會看到我有失憶的后遺癥罷了。你還有其它的信息源?！?p> “是又如何？”章熙和大方地承認道，“想知道的話用你的答案交換。”
“我不想知道。”
章熙和無語了。喬立辰的心思比魚還容易脫手。
喬立辰又說道，“如果你想知道答案的話，就用你的信息源換吧?！?p> 章熙和徹底無語了。他果然討厭喬立辰。
喬立辰甚至抬了抬手腕，沖他顯示出時間，“我可以等你10分鐘做決定?！?p> “其實，”章熙和緩緩說道，他故意說，“我們一直懷疑你偽裝失憶?！?p> 我們是一個微妙的詞，但喬立辰?jīng)]問我們是誰，冷靜地說道，“證據(jù)？”
“神經(jīng)元學習療法會有極低的概率出現(xiàn)副人格，而我們認為，你可能并非失憶，而是你的副人格已經(jīng)成為主導人格，所以你只是頂著喬立辰的皮囊，卻不是喬立辰，自然也沒有他的記憶。你覺得我這樣說對嗎？”
喬立辰“嗤”地一聲笑了出來，“挺有意思的推測，誰告訴你的？”不待章熙和回答，喬立辰接著道，“更有意思的是，你們好像非常篤定這個副人格就是章沄和？所以彰美已經(jīng)有了可以復生人腦的技術(shù)了是嗎？”
“開什么玩笑，哪有那種技術(shù)！”章熙和不悅地沉下臉，“就算有這種技術(shù)，我哥也不會干這種枉顧人倫的事。”事關(guān)章沄和的聲譽，他從不含糊。
“但是看上去，你特別希望我承認我有章沄和的副人格?！眴塘⒊接粥土艘宦?，“我可以再給你十分鐘?！?p> 這個周六似乎格外熱鬧，剛剛杰克又發(fā)來消息。喬立辰把章熙和扔在書房，到走廊上去看。
杰克的信息簡潔明了：“那個想買你農(nóng)家樂的中年人死了。我動用了一點兒非常關(guān)系，來源可靠。他有生產(chǎn)仿制藥的前科，甚至經(jīng)營了一個地下銷售網(wǎng)。他是非正常死亡。
第二條信息緊隨其后，“我在陳曉峰家的火災現(xiàn)場的殘土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小東西。”后面附了一張照片?！?p> 喬立辰半倚在墻上，用指尖放大了那些照片。那是一小撮微微泛著青色的結(jié)晶體，喬立辰不認識。
喬立辰輕輕動了一下喉嚨，那是因為緊張引起的咽喉不適。他握住自己的手，輕聲說道，“還有嗎？”
系統(tǒng)發(fā)出語音，片刻便收到杰克的第三條消息：
“有沒有可能，這些小東西就來自他的化工廠？他不止想買你的化工廠，還偷窺過你與陳曉峰爭吵?，F(xiàn)在，陳曉峰死了，他也死了，我很擔心你?！?p> 喬立辰沉默不語。
杰克又追來一條消息，“他也想讓我對你說，他也很擔心你。”
杰克等了好一會兒才等來喬立辰語調(diào)平穩(wěn)的回復，“你有什么想問我嗎？”
杰克知道他已經(jīng)平復了心情，于是試探地問道，“我可以當面去問你嗎？”
“可以?！?p> “我會盡快趕到你那邊?！?p> 杰克想了下，又補充了一句，“這是你第一次信任我，我喜歡這個進展?！?p> 對方?jīng)]有回復。
剛剛，私家偵探的資料已經(jīng)處理好了。因為他支付的傭金豐厚，所以這份資料相當詳實，但是除了增加了一些細枝末節(jié)，沒有為他提供更多新的信息。喬立辰知道對方很可能查到了一些隱秘的信息，也許就包括那個秘密的銷售網(wǎng)，所以才緊急了中止了合同。
喬立辰關(guān)掉郵箱默默地想：用躺平心態(tài)換來的寧靜生活就要結(jié)束了。很短暫，但是很溫暖、很熱鬧，他很喜歡。
他抬手看了一下時間，覺得還應該讓章熙和再冷靜一會兒，于是輕輕整理了一下衣服，朝樓下走去。
喬伊還在研究她的作業(yè)。
喬立辰回到她身邊，看到她鋪出了長安的模型，順口問道，“還沒做好嗎？”
鐘喬伊一驚，飛快地將作業(yè)收起來，但喬立辰還是注意到她在長安城外加了一片苜蓿地。
苜蓿引自西域，同時引進的還有大宛戰(zhàn)馬，這是為戰(zhàn)馬特意種的牧草。章熙和剛才提過。
鐘喬伊也發(fā)現(xiàn)他看見了，紅著臉說道，“小舅舅，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覺得他說得好像也對，所以我就想，要不然試試看？你覺得呢？”
“不要感到難堪。我希望你永遠都擁有自己的判斷，”喬立辰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我希望你永遠不要盲目相信別人的話，即使那是你舅舅。但是，你也不要盲目地相信自己。我希望你能一直像今天這樣，勇敢地去證實自己的判斷，然后，堅守自己的判斷?！?p> 他收回手，問道，“愿意讓我再看看你剛剛的作業(yè)嗎？”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