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喬伊艱難地爬上岸。轟隆隆的聲音再次響徹山谷。黃泥洪水像開閘的野獸爭前恐后地沖下山谷，在轉(zhuǎn)彎處撞得珠飛玉濺，仿佛來了一個腳滑的急剎，調(diào)頭擠進寬闊的河道。
孩子們看得心驚膽戰(zhàn)。低洼處的灌木被沖得只能看見一個尖。斷木和雜物橫沖直撞。大團的樹葉在河水中飄搖，像騎著一匹脫韁的野馬在水上沉沉浮浮。如果被沖走的是人，那必然兇多吉少。
可是現(xiàn)在全員脫困了，539卻沒有宣布進入下一節(jié)。
“仔細聽！”蘇星繁突然說道。
一種細碎的、就像是有人一腳踩空，掉落泥土、石塊的聲音出現(xiàn)在耳機中。一開始，那只是輕微的、細碎的聲音。轉(zhuǎn)眼見，連她們腳下的土地也開始震動，奇異的嘩嘩聲由小及大，還不等孩子們有所反應(yīng)就變成轟轟巨響。
“是山體滑坡！”鐘喬伊只來得及喊出這一句。下一秒山土和樹木被整體切割，滑進河里，將鐘喬伊她們也帶了下去。
“啊啊——啊——”尖銳的叫聲穿出懸浮屏，屏幕上黑了。
一切都發(fā)生得那么突然。
然后又戛然而止。
屏幕上唯一亮著的地方是數(shù)據(jù)區(qū)。鐘喬伊的情緒值再次跳水，在警戒線附近像是過山車似的連跳數(shù)次，勉強懸停在警戒線的上方。
喬立辰想開口阻止這一切。
但屏幕里傳出一個帶著電子雜音的少年音，大聲安慰道，“不要害怕同學們！喬伊，還有星繁，都冷靜。這是虛擬課程啊，都是假的。你們只是被AI欺騙了感官，其實非常安全?！?p> “王路易，是你嗎？”喬伊問。
“是我?！蓖趼芬钻P(guān)切地答，“喬伊你還好嗎？你們都還好嗎？不要害怕，先摸摸你們周圍，再踩踩你們腳下，你們都在活動艙里呢?！?p>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后，喬伊說到，“可是我這里是黑屏?！?p> “我也是?！?p> “我也是。”
“很正常，是我黑掉的?！蓖趼芬鬃鞒鼋忉專澳銈兊膮?shù)都出現(xiàn)了異常，我已經(jīng)上報了。但現(xiàn)在防火墻正攻擊我，我堅持不了太久。一會兒你們還會切回原來的課上，不過不要怕，一切都是AI的幻象，都是假的。記住了嗎？”
鐘喬伊用力點頭，然后才想起來現(xiàn)在黑屏。
但王路易默認她們知道了，放出一個滑稽的倒計時屏。
一只大眼睛的小黑煤球抱著一個可愛的蛋型的電子鐘，用一種萌噠噠的聲音奶聲奶氣地計數(shù)道，“10、9、8、7……”周圍是各種搞怪小人在跳舞。
滑稽又可愛的場面沖銷了剛剛折磨的氣氛。海倫氣得從唇齒間擠出一句經(jīng)典臟話。
喬立辰卻不以為意。他稍微偏了偏耳朵，在聽到一些別的聲音后，故意說道，“你有沒有聽到什么？”
“別?；?！”海倫將他牢牢控制在椅子上。但樓梯的入口處確實傳來古怪的聲音。那似乎是一個大白嗓在唱歌，歌詞隱約是“……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
海倫不解其意，但她想拉起喬立辰擋在前面。無論稍后發(fā)生什么，喬立辰都是她最好的擋箭牌。
就在她分心的這一瞬間，喬立辰動了。他伸出左手牢牢抓住海倫扣在他肩縫上的手指，腰腹發(fā)力擰動肩膀，掙脫出海倫的控制。
海倫反應(yīng)極快，但喬立辰更快，右手同時抄起椅子朝她臉上掄。
這種不紳士的打法被海倫一腳踢飛，但也讓她失去了最好的機會。
喬立辰已經(jīng)不顧一切地飛撲出去，趴在地上護住自己的頭。
他要躲避爆炸！海倫立刻就意識到他真正的想法。
但是晚了。
頃刻間，萬千白光穿透屋頂，一個直徑約兩米的光圈霸道地將天花板整體切下，轟然砸向地面。
密集的袖珍無人機從光圈制造的缺口中鉆出，像發(fā)怒的蜂群那樣直撲海倫。一個高大的黑影也從洞口一躍而入，借助重力精準地踢向海倫的臉。
海倫只能放過喬立辰，無奈地轉(zhuǎn)身用，雙臂抗下這威武霸道的一腳。
大平層里回蕩起巨響。天花板在落地的瞬間四分五裂，煙塵飛揚。
混亂中，第二腳如影隨形，再次挾著風聲踢向海倫，生生將海淪踢翻。
喬立辰已經(jīng)起身，認出落下來的人是杰克。他冷聲說道“拖住她！”箭步奔向樓梯口。他要下去看喬伊。
“好?！苯芸苏f到做到，抓住海倫的衣領(lǐng)，將她拖住。
無人機也不再糾纏，以點陣式組成一道密集的電子墻，墻上滋出藍白交錯的電光，格擋開他們和喬立辰，封死樓梯口。
杰克再次揮拳。海倫咚地一聲又一次摔在地上，深栗色的長發(fā)凌亂地沾在她的臉頰上。這次杰克也沒有憐香惜玉，箭步上前反絞，將她牢牢鎖在地上。
另一邊，喬立辰撐著扶手為支點，跳下了一層。
章熙和只覺得頭頂上一個黑影飄過。喬立辰咚地一聲落到他身后，頭也不回地連跳兩步，同時用不容置疑地語氣命令他“讓鄧賓叫?；顒诱n?！?p> 章熙和錯愕地看著喬立辰擰動身體翻進下一層樓梯，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繼續(xù)向上還是該轉(zhuǎn)身向下。
他抓著扶手朝下看，喬立辰轉(zhuǎn)瞬又跳下兩層，在扶手的間隙里晃了幾下就消失不見。
章熙和看得目瞪口呆，深感自己做不到這么利索。他老老實實地邁開大步連跨數(shù)個臺階，跳著朝他的背影追去，同時不忘喊鄧賓叫?；顒诱n。
不爽歸不爽，但他不耽誤正事。這是叫停需要時間。
喬伊還滯留在山洪的場景中，她和蘇星繁一起被沖到一個泥石流形成的淺灘。
她們對面就是剛剛滑坡的半座山。坍塌的泥土石塊幾乎塞滿河道，攔腰截停了洪水。
蘇星繁抹了一把臉。臉都被她抹花了，像剛從泥潭里打完滾出來似的，不滿地抱怨道，“這哪里是安全演練？！這是危機求生吧。”
“今天的運氣是有點兒差?！辩妴桃烈膊惶?，總覺得心煩意亂。
她的控制面板再次出現(xiàn)提示，“河道淤塞，河水暴漲，極易出現(xiàn)次生災害。請迅速轉(zhuǎn)移到堅固的高處，等待救援。”
“走吧?！眱蓚€小姑娘手挽著手，小心翼翼地跋涉上岸。
她們腳下是松軟的泥土，在淤塞的水流的沖擊下，不斷地瓦解下陷。兩個人沒辦法走直線回去，只好往高處繞，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岸上跑。
“快！”幾個男生在岸上朝她們鼓勁，努力向她們伸出援手，準備好隨時拉她們上岸。
就在她們即將成功上岸的一刻，鐘喬伊腳下一沉，那些不堪重負的土石終于分崩離析，帶著她和蘇星繁掉了下去。
那一刻，她下意識地閉上眼。墜落失重的錯覺嚴重地影響了她的情緒和指征。咚地一聲心跳像在她的胸膛里突兀地打了一聲鼓，就像心臟真要跳出來一樣。
“鐘喬伊，你沒事兒吧？”成實擔心地叫她。
鐘喬伊睜開眼，只見成實半趴在岸上，緊緊抓住她的手，臉色因為用力憋得通紅。
“另一只手給我！”程飛也趴下來救她。
鐘喬伊鼻子一酸，體驗到了劫后余生的感覺。她有點兒受夠了接二連三的意外，拼命抓住倆人的手，生怕系統(tǒng)又弄出什么妖蛾子。
此時，她才驚魂未定地想起蘇星繁應(yīng)該在她身邊?？墒乾F(xiàn)在她獲救了，蘇星繁呢？
程飛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安慰道，“找蘇星繁嗎？不用擔心，她沒事兒?！背田w和成實合力將她拽上岸，一起關(guān)切地問到，“你還有力氣走嗎？我們先離開這兒，我們還沒有退—出——課——”
程飛的尾音被無限拉長。他的臉、成實的臉、以及周圍塌陷的山石草木都扭曲成一道道細長的光線，依次退出她的視域。
鐘喬伊意識到自己終于退出了活動課，虛弱地拉下了眼鏡。
有那么一瞬間，她真的以為蘇星繁被沖走了，就從她身邊。那種無力感很難形容，只叫人感到虛脫。
有人急切地推開艙門。
“喬伊！”喬立辰搶先出現(xiàn)在艙門口，用目光將她從頭至腳掃描一遍。
鐘喬伊再次感到荒謬。
一時間，剛剛在活動課里經(jīng)歷的驚慌、害怕、委屈和難過同時涌上心頭，她又鼻子一酸，撲進喬立辰懷里，嗚咽道，“小舅舅?！?p> “沒事兒了。沒事兒了。”喬立辰將手掌按在她汗淋淋的頭發(fā)上，溫柔地重復著“沒事兒了?！?p> 他解開喬伊的裝備，轉(zhuǎn)頭看了看左右。然后他就看到了終于追上來的章熙和，順理成章地吩咐道，“去拿瓶水。”
“我！”章熙和一臉震驚，問候語差點兒脫口而出。但他們鬧出的動靜太大了，剛剛脫課的老師和同學都好奇地看向這里。
章熙和為了保持形象，生生地把真正想說的話吞了下去，轉(zhuǎn)身去給喬立辰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