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機關鳥
旱季最悶熱的第一個月已經(jīng)過去了，雖然陽光依然酷烈，但穿過樹蔭的微風中卻已經(jīng)有了幾分涼意。
只是在薇山城里，除了山頂廣場四周和城主府中有成片的大樹，其他地方極少有高大的樹木，有限的空間都讓給了密密匝匝的石頭房子。
所以，處于薇山城山腰處的這棵大楓樹四周便成了附近居民難得的休憩聚會的場所。
楓葉綠得發(fā)黑，卻又被強烈的陽光照得發(fā)亮，在午后的微風中沙沙作響，隱藏在枝葉間的蟬叫得聲嘶力竭，似乎也知道已時不我待。
只是，現(xiàn)在在樹蔭底下，卻只有幾位靜靜坐著的老人，以及幾名正在嬉戲打鬧的兒童。
對現(xiàn)在的薇山城來說，老人和孩子都是稀罕物，他們太脆弱，能活著跟隨遷移的軍戶和逃難的難民到達薇山城的，少之又少。
但現(xiàn)在，他們安全了，老人們含著笑意，看著孩子們在眼前不知疲倦地奔跑，歡笑。
除了大楓樹底下的小熱鬧，放眼望去，整片居民區(qū)都靜悄悄的。
現(xiàn)在正是耐旱的蕎麥發(fā)葉抽心的要緊關頭，無論男人還是女人，現(xiàn)在都在城外廣闊的田野上忙著抬水澆地，守護著來之不易的希望。
每天都有新的難民到達薇山城，城里的居民人數(shù)已經(jīng)超過了五千人，這已經(jīng)達到了它的歷史最高值，而且，這個紀錄也將很快被打破。
房子已經(jīng)不夠住了，幸好，薇山上原本只有正對著喇叭形平原的正面從上到下建滿了房屋，而在錐形山體的大部分地方，都還是空白的。
所以，除了到地里干活的居民，其他人則正熱火朝天地成為建筑大軍，不斷在薇山上建起一座座新的房屋。
但他們都干得很樂意，因為，他們付出的汗水，都會變成每天收工時發(fā)到手中叮當作響的銅鷹。
當然，義務的勞役還是要承擔的，但每一戶只需要在一星期時間內付出一個勞力一天的勞動即可，這與他們之前在各種領主手下討生活時相比，簡直是太輕松了。
至于這個“星期”，也是最近城主府里頒布的層出不窮的新玩意兒中的一個，把七天劃為一個星期，規(guī)定每七天是一個休息與禮拜日。
作為平民，居然還會有什么休息日，據(jù)說還是“法定”的，這也是之前聞所未聞的。
但今天可不是禮拜日，整個薇山城里沒有一個人是空閑的，人人都忙得很。
……不，有一個人很閑。
薇山城的城主大人，男爵高歌，正獨自一人沿著從山頂直達山腳的某一條臺階路拾級而下。
在薇山城里，他是絕對安全的，每一個居民都經(jīng)過銀月那直達靈魂的暗中審核。
他很喜歡這樣一個人深入薇山城的每一條小路和窄巷，細細地巡視著自己的領地。
通過這樣的巡視，領地從一個抽象的概念慢慢變得真實，一種奇妙的血脈相連的感覺在悄悄滋長。
信步走到大楓樹底下時，高歌停住了腳步，饒有興致地看著幾名頑童的嬉戲。
雖然絕大多數(shù)居民都見過高歌，認識他這位城主大人，但這幾位老人和兒童顯然不認識他，他們太老或太小，都沒去參加那幾次在山頂廣場的聚會，自然沒見過他。
所以，孩子們雖然好奇地看了高歌幾眼，卻依然嬉戲如常。
“輪到我了?！币粋€拖著鼻涕的小男孩一邊叫，一邊手里不停地忙活著，好像是拿著什么東西在擺弄。
“快點！看看這回能飛多遠，多高?！绷韼孜缓⒆优d奮地在旁邊叫著跳著，都眼巴巴地盯著鼻涕男孩正在轉圈圈一樣忙活著的手。
“好了，看我的！”鼻涕男孩似乎終于完成了某種準備工作，跳起身來，一邊大叫，一邊將手一揚。
“撲撲撲撲……”隨著一陣撲翅聲，一只鴿子般大小的鳥兒從鼻涕男孩的手中飛出，在孩子們的歡呼聲中，繞著大楓樹盤旋一圈后正對著高歌飛了過來。
“這……這不是真的鳥！”高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這是一架小小的機械，一只會飛的機關鳥！！”
高歌一個激靈，手一伸，一把抓住了從他頭頂上飛過的機關鳥。
雖然被高歌抓住了，但機關鳥的雙翅依然撲扇個不停，“啪啪”地打著他的手指，好一陣子才停。
細看手中這具精致的小機械，高歌不由得嘖嘖稱奇，木制的骨架用料極少，卻用巧妙的結構取得了很高的強度。
用紙糊的翅膀形狀設計得極巧妙，不僅漂亮，還隱隱合乎空氣動力學的原理。
一條牛筋料舊弓弦則給這架機關鳥提供了飛行的動力。
這只機關鳥，設計水平和制作水準，絕不下于高歌原來那個世界在那些旅游點門口售賣的撲翅鳥。
但在這個世界，機械設計和制造的水平還極低，連計時的鐘都極罕見，據(jù)說整個王國也不過一手之數(shù)，要么在觀星堂，要么在王宮，而且都是兩人多高，上千斤重的笨家伙。
在這個世界，高歌還從沒聽說過，更沒見過這么精巧的玩意兒，這也太超前了吧。
忽然，他的眼睛亮了。
“把小鳥還給我們！”追著機關鳥跑來的孩子將高歌圍住了，那個鼻涕男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對著高歌伸出臟兮兮的小手叫著。
“還給我們，這是我們的?！逼渌⒆右步泻爸?p> 高歌問：“是你們的？是你們誰做的？”
“是凱文哥哥做了送給我們玩的?！北翘槟泻@然是個急性子，一邊叫，一邊就要跳著去夠高歌手中的機關鳥。
高歌忙將手一舉，不讓鼻涕男孩得逞，繼續(xù)問：“凱文哥哥是誰？你們帶我去見見他，我就把這只鳥還給你們?！?p> “還給我們，還給我們?！鳖B童們根本不聽高歌的，開始耍賴了，紛紛扯住他的衣服。
要是這些孩子的父母看到這副情景，恐怕魂也要嚇得飛了，如此沖撞領主大人，可怎么得了！
高歌無奈地搖了搖頭，又祭出新的一招，手往懷里一探，變戲法一樣掏出幾顆用油紙包著的果脯來。
如此大招之下，孩子們的眼睛頓時直了，口水在喉頭間咕咚咕咚響。
“帶我去找你們的凱文哥哥，這些好吃的就都是你們的了?！备吒鑼⑹稚斓侥菐讖堃汛瓜延蔚男∧樏媲啊?p> ……
屋里很暗，幸好屋頂上有一塊明瓦。
此時，陽光正好直射在屋頂上，并透過明瓦，投下一道筆直雪亮的光柱。
在陰暗的背景前，這道光柱顯得格外耀眼，發(fā)亮的微塵在其中緩慢地翻騰。
光柱投射在一張放滿了奇怪物件的桌子上，桌子前面，一位年輕人正在埋頭忙乎著什么。
“還是行不通??！”凱文苦惱地嘟囔了一聲，將手中的炭條一丟，長嘆了一口氣。
他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長著一張清秀而溫和的臉，眼睛很大，卻常常是閃爍或渙散的，但一旦聚焦起來，卻亮得驚人。
他的身子雖然瘦弱，雙手卻意外的修長而有力，他用雙手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撥，整張椅子一下子從桌子前移了出去，這居然是一張帶輪子的椅子。
他的雙腿，自膝蓋以下，已全部缺失，這是一個失去了雙腿的殘疾人。
也就在這時，他發(fā)現(xiàn)了屋里不知何時起已經(jīng)多了一個人。
“你……你是誰？”驚詫之余，凱文的神情顯得畏縮而靦腆，像一只受驚的小羊。
“你好，你是凱文吧，我是高歌.霍頓?！备吒栉⑿Φ?。
“您、您好，霍頓先生。”凱文的神情依然十分局促，顯然，他是個非常內向的人。
他并沒意識到高歌的身份，即使聽到了這個理應在整個薇山城都如雷貫耳的名字。
看來，還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呢，也許，這間小黑屋就是他平時的全部天地了。
“這是你做的吧？”高歌掏出那只機關鳥，在付出了一大把蜜餞的代價后，他成功從那幾名頑童手中換到了這個小玩意兒。
“是……是的?！眲P文低垂著眼睛，不好意思地接過自己的作品，“隨手……隨手做著給孩子們玩的?！?p> “做得好極了，你很了不起，凱文?！备吒杓又亓苏Z氣。
“不、不，您過獎了?！眲P文的臉一下子漲紅了，臉上卻頓時煥發(fā)出一種動人的神采，顯然，他很少受到這樣的褒獎。
但他臉上的神采馬上就又黯淡了下去，雙手緊捏著光禿禿的膝蓋，低聲道：“我、我只是個一無是處的殘疾人，只會做些一點用處也沒有的玩意兒。”
“不！凱文?！备吒瓒紫铝松碜樱币曋鴦P文的眼睛，鄭重道：“上帝是公平的，你失去了雙腿，卻顯然有比常人更靈巧的雙手，更有創(chuàng)造力的頭腦。你不是個廢物，你會成為一個很有用的人的?！?p> “我也、我也能成為一個有用的人嗎？”凱文抬起頭，用急切的詢問目光看著眼前這個雖然沒大他幾歲，卻讓他產(chǎn)生莫名信任的年輕人。
“是的！”高歌大聲肯定，再拍了拍凱文的肩膀，“那就讓我來看看，你都做過些什么，正在做些什么，都準備做些什么吧?！?p> “好的，霍頓先生。您來看看我設計的這些圖紙，可惜的是，我做過的作品全都在來薇山城前被丟棄了，但它們的圖紙都在?！眲P文的話不知不覺說得流利起來，他敏捷地轉動著輪椅回到自己的桌前，拿出一本筆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