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尋之倒在橋上。紅色的斗篷掉在她臉旁,襯著她蒼白如紙的一張臉。
她身旁蹲著一團(tuán)青色的煙霧,這是怨的顏色,是魘的本體。
魘,生于憤怒,恐懼,仇恨。聚怨恨之氣不散而出,若不是慘死怨氣沖天之地,不足以聚怨,不足以生魘。九魔一魘,魘比魔更為兇厲。
它說,歡迎你來,我的身體。
魘圍著陸尋之的身體繞了繞,猛的撞上去,“砰”的反彈開。它已經(jīng)這樣好幾次了,每次都會被彈開,陸尋之身上似乎有什么不允許它靠近。
魘的本體迅速化成人形,往地上一坐,發(fā)出嚶嚶的女子哭聲。一開始是細(xì)如游絲的幽咽,憂傷凄切,令聞著傷心,見者落淚。漸漸哭聲像轉(zhuǎn)了趟山,悲泣,愴然回腸。一聲一聲哭里帶著無盡的控訴,絕望的、怨憤的、悲傷的、惱怒的,那所有情緒里的歇斯底里的掙扎,有如身受。直哭得空氣里都要擰出“眼淚”,草木皆哀,遍地生怨。
林中的最后一絲光亮被這絕望吞沒,起了青色的薄霧。
魘在召集怨氣,它在用怨念之息引動陸尋之心里潛藏的黑暗。只要她心中有怨,它就有機會伺機吞掉她的靈魂,再占走她的身體。她的身體里有美味的生魂之力,這美妙的身體,將為它生出魂魄。
它便會有真正的身體,成為真正的魘!
陸尋之是昏過去了,卻不是死過去。讓魘哭了這么久,縱然聽不真切,卻讓她隱隱的有感,漸漸的只覺得好難過、好恨……好恨!
陸尋之在昏迷里開始心神不定,連昏睡的神情都猶有掙扎。
魘察覺到,哭聲更甚悲怨,當(dāng)真是怨氣沖天。
“夠了!”
就在這時,一聲冷凝的低喝,響起在空氣里,林中的怨氣為之一蕩!
陸尋之額心上忽然爆開一束明亮的白光,形似劍,不過片刻,隱入她神識。她似得到了極大的安寧,微簇的眉心漸漸放松了下去。
“君是何人?妾無心驚擾?!濒|化的女子低泣聲道。
那冷聲直叱,“滾!”
一道靈劍光從陸尋之手里抓的短劍上掃出,直切向地上化作女子的魘。
魘化回本形,躲過,用破漏了風(fēng)的聲音不滿:“劍靈,你又沒認(rèn)她為主,何必來壞我好事!”
“不滾?斬了你!”劍聲氣勢強橫冷硬,一股凜然的劍氣于瞬間釋放,碾壓周遭萬物之息。
魘似乎忌憚,默了默,又化作女子哭泣,飄走?!熬煤莸男?,妾身委屈?!?p> 陸尋之手里的短劍,劍光一閃,憑空出現(xiàn)一個黑袍的男子。男子一頭長發(fā)拖地,霜雪似的顏色令真正的白雪要為之失色。一根額墜,墜了一顆紅色的凰羽石,容顏天人,冷若冰霜。
他是噬靈劍的劍靈,就叫噬靈。
噬靈低頭看著地上的女孩子,冷峻無雙的臉繃得一點表情都沒有。他蹲下身,一指點在陸尋之額頭上,拿回剛才借給陸尋之保住心神的一絲神力。如蠶絲晶瑩的靈力,纏上他指頭消失不見。
陸尋之轉(zhuǎn)醒,一睜眼看飄在半空打坐的白發(fā)黑衣男,第一反應(yīng)是愣了片刻,第二反應(yīng)是去摸劍。這一摸,整個人都不淡定了。那把短劍了?
她明明記得一直抓在手里的。
她趕緊把眼睛又閉上,假裝沒醒,腦子里卻在快速的回憶狀況。但當(dāng)時體力不支,神志都不大清,她現(xiàn)在想也想不起來,似乎是碰到了一個人……難道就是他?
短劍被他拿了?他守在此,不會也是想放自己血吧?陸尋之默默深呼吸,都不想懷疑自己是不是上輩子欠了血債。
陸尋之現(xiàn)在最緊張的是,短劍不見了!
她悄悄睜開一點眼睛,見打坐的男子始終閉著眼,她輕輕抬手按了按懷里,暗暗的松了口氣。還好,鏡子在,胸口也不疼了,身體自我修復(fù)的功能也還在。他的目標(biāo)應(yīng)該不是打劫,但自己的短劍卻又不見了。
陸尋之想著,忽然坐了起來。她看著他,面相雖好,卻沒辦法看出好歹。她抿了抿有些發(fā)干的嘴唇,嗓子略有些啞道:“我醒了,你是誰?”是好是壞,有什么目的,總要打過交道了才知道。
噬靈好半天才慢慢睜開眼,千里冰封的眼神移到陸尋之臉上,“吾名噬靈,爾又是誰?”
“啊?”陸尋之一懵,顯然沒跟上噬靈這個說話方式?!拔遥憬??哪兩個字?”
“吞噬的噬,萬物有靈的靈?!笔伸`竟挺配合,再問,“爾是誰?”
“陸,陸地的陸,陸尋之。你的名字挺特別,我的短劍是不是你拿了?”陸尋之這話頭也是轉(zhuǎn)得好沒邏輯。
“劍?”噬靈從飄坐著站下地?!澳悴恢牢沂钦l?!笔伸`把手伸出來給她,“手。”
手,干嘛?這個人怎么這么莫名其妙。
噬靈冷冷的看著她,“你不是找劍?”
“是,跟你的手有什么關(guān)系?”
“握?!?p> “不握,有話你直說?!?p> 幾句話下來,她有感覺噬靈不像對自己有惡意。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韓裴后遺癥,陸尋之就覺得一個人看著好,覺得好,也許也不是真的好……
她對噬靈便多存了幾分戒心。
噬靈收回手,站在橋上抬頭看面前的高山,說:“你上不去。”
陸尋之循著他話,這才仔細(xì)打量四周。自己確實出了詭林,站在石橋上向后看,整片樹林都在身后,但身前卻也沒了別的路。
面前只有綿延的叢嶺絕壁,和一座格外高到只能仰望的高山,山壁似乎插到了云霄,自己確實不可能上去。
若這就是太逢山,只怕是去不了了。
陸尋之扶上橋廊上的石柱,石柱子上盤旋的花紋,經(jīng)年累月之后依然在指腹下清晰呈現(xiàn)。陸尋之低頭,目光隨意的掠過橋身石面上雕刻的那些依舊精致的仙人飛天的畫。
她看著看著,看得都蹲下去看了,她的目光不再是隨意,變得很仔細(xì)。她開始自顧自的橋上跑來跑去,看來看去,摸來摸去。橋廊上九柱一畫,一共十二幅,每一幅畫,她都看得仔仔細(xì)細(xì)。
噬靈看著她,凡人,竟如此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