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尋之走上一段灰白方石鋪地的池橋,兩邊的碧水池中,一邊游來幾尾慵懶的紅錦鯉,一邊只寥寥幾片池蓮,卷著邊的幾片蓮葉孤單的簇?fù)碇恢o閉的花苞。
陸尋之走過去,聽到身后濺得水響,她回頭看。一尾錦鯉正躍出水,滑著優(yōu)美的弧,魚尾擺飛一串晶瑩的水珠,落向池蓮這邊。
錦鯉一入水,竟成銀色龍魚。水中漣漪赫然顯化“化龍池”三字。
她踏上臺階,進(jìn)入殿內(nèi),駱長天與下方一眾在坐的長老們正在討論著什么。陸尋之看著他們,看到了韓裴。所有人也看向她,陸尋之端端正正的走進(jìn)去,循規(guī)蹈矩的見過掌門。
駱長天問她,“你叫陸覓?”
陸尋之:“弟子陸覓。”
“起來?!瘪橀L天抬手招她,“來我面前說話?!?p> 陸尋之走近,眼上的蛛紗格外惹眼,駱長天笑笑的聲音落在頭頂:“就是你這小弟子。入門儀式那日,可讓我有些印象。怎么著,昨夜被魔蛟挾持之時又是被人推出去的?”
昨夜,居然只過了一夜。
陸尋之穩(wěn)下道:“不是?!?p> 這是個明知故問的問題,駱長天一定是找沽墨他們問過話。
駱長天的身子往外傾了傾,又問她:“既然如此,你們六人當(dāng)時擠在一起,為何魔蛟偏偏就帶走了你?”
“弟子不知?!?p> 駱長天似乎要提醒她,說:“你想想再回答。”
“回掌門,弟子確實不知?!?p> “大膽陸覓!你昨日被魔蛟擄走時明明事先有知,今何不承認(rèn)!”駱長天的隨和說沒便沒了。
陸尋之跪道:“弟子不知,如何承認(rèn)。”
“那好,我且問你,魔蛟出現(xiàn)時,你們六人當(dāng)時可是分開?”
“不是。”
“誰先聽到的動靜?”
“弟子不曾注意?!?p> “可我聽說,是你先醒來了,并且你在聽到動靜后,一個人便往谷里跑,為何?”
“并非弟子一人,沽墨師兄和弟子一起?!?p> “你跑什么?”駱長天重復(fù)道。
“弟子從小隨父親在林中狩獵,深知動物遠(yuǎn)比人敏感,當(dāng)時并不知道那聲動靜是什么,便想看看吼獸的動靜?!?p> 駱長天繼續(xù)問陸尋之,“那你看到什么了?”
“天太黑,弟子并沒看到什么?!?p> “你是清河人氏?”
“是?!贝鹆诉@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一問,陸尋之心里頓時緊鈴大作。
駱長天前傾的身子,這時回正了,他慢慢道。“如果我用真言術(shù)將方才的話再問你一遍,你敢不敢?”
陸尋之心頭一顫,她抬起頭道:“難道就因為弟子被魔蛟擄了,掌門便覺得弟子會與魔物有什么干系不成?弟子是人,與魔物何干?!彼∠卵系牡茏优澹溃骸暗茏訉幵阜艞壢f流弟子得來不易的身份一證清白,也不接受真言術(shù)對弟子品行的質(zhì)疑和侮辱?!?p> 這反駁不可謂不精彩,就像不是每個喝得伶仃大醉的人就必定是酒鬼,也不是每個從賭坊出來的就是賭徒,也許是一醉敬過往,又或許去賭坊里只是討了口水喝。
道理是一樣的道理,但就是這個正確的道理,陸尋之只能快點去死了。
萬流對于這件事的本身就很介意。有同樣一個無法解釋的疑問盤在他們頭頂,一行六人,為什么偏偏就是她。魔蛟叼走了,可卻讓她活著回來了。
如果她死了,魔物襲擊致死,這會被當(dāng)作一個普通事件。魔物口下不留活口,這才合乎常理。
可她沒有,挑戰(zhàn)了常理。又找不到必然的聯(lián)系。魔蛟困在離恨淵不可計的年歲,兩者之間強行都找不到一個勉強的理由。
然而,十年前的事情持續(xù)刺激著萬流的神經(jīng),駱長天寧愿韓裴帶回來的是個死去的萬流弟子,也別活著。
陸尋之此刻站在這里,駱長天的本意就不是要審她,不過是讓她死得合乎他掌門的職責(zé),讓事情回到一個常理的角度上來。
這個常理就是:無法解釋。
你說不清,我便可以從無數(shù)個角度質(zhì)疑你的強盜邏輯。
所以陸尋之只能去死了。
她的道理,萬流不需要。
駱長天起身,即便這件事對一個弟子而言有失公允,可他坐在這個位置,心中無時不在秤量的就是萬流。
“我萬流唯有邪魔外道不容。你既有心自證清白,我便給你這個機會?!?p> 火光轟然,一道半人高的火焰橫在了龍戰(zhàn)殿上。駱長天道:“若你走了出來,我便念你用心可鑒,留你繼續(xù)為萬流弟子。生死由命,你可明白?”
陸尋之接受得很從容,起身時,她將摘下的弟子佩留在了地上。
從容不是為了從容赴死,而是相比一搏,她在真言術(shù)下根本沒有搏的機會。
她不信什么生死由命,該死的,早在十年前就死過了。
火光將她吞沒的剎那,她已置身在一片不見邊緣的火海。熱浪炎炎,撲面而來的溫度,讓人皮肉發(fā)疼。紅色的巖漿在腳下流淌,想要穿過這片火海幾乎都不可能。
戰(zhàn)天殿上,火海自成一地,變成眾人眼中的畫幕。
女弟子以手擋面,在火海里試圖前行的場面,讓人于心不忍,誰都知道,這是無妄之災(zāi)??蓻]有人會站起來指責(zé)這個后果。因為更改這個后果,需要負(fù)擔(dān)莫大的責(zé)任。承擔(dān)不起的,又或是不愿承擔(dān)的。
一殿的死寂,這時有茶盞聲輕放。韓裴起身,旁若無人的走了過去了,進(jìn)了火海,出現(xiàn)在了陸尋之身邊。
“韓峰主這是……”
紛紛的目色中,激起了一殿嘈雜。
“聽說韓峰主有意要收個弟子,難道不巧便是這女弟子?”
“不能吧,即便是,現(xiàn)在這種情況也不能了吧。”
“若不然,這倒看不懂了?!?p> “再看看……”
座上,駱長天的神情被火光映得深晦不明。
陸尋之看到突然出現(xiàn)的韓裴,詫然之間,還沒來得及說什么。韓裴往她手里塞了一顆避火珠道:“跟好,我?guī)愠鋈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