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甘羅躺在床榻上，意識逐漸復(fù)蘇，當(dāng)身體重新獲得知覺后，最先感受到的是一陣麻木。
床沿邊，趙霏趴著睡得正香，屋子里的陳設(shè)很舊，屋中間有一張擦得锃亮的桌子，上面堆了一些瓶瓶罐罐，散發(fā)著濃烈混雜的藥味兒。
甘羅的胸前纏著繃帶，衣服換成了一件很寬松的灰色袍子，上面打著四五個黑色或靛青色的補丁。
甘羅輕輕扭動肩膀，帶動起左胸的肌肉稍稍舒展幾下，甘羅可以感覺到胸前那個窟窿的存在。
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甘羅覺得自己像是生銹了一樣，渾身酸麻，沒有什么氣力。
甘羅想起身出去活動活動，舒絡(luò)一下凝滯的氣血，但又怕驚擾了床沿邊睡著的趙霏，便是放棄了。
回到了原來躺著的姿勢，甘羅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上面看，床頂樸素?zé)o華，沒有雕刻的紋路，也沒有精致的吊飾，就和屋子里其他陳設(shè)一樣，典型的農(nóng)家屋院。
對于自己能活下來，甘羅感到無比的意外，甚至有點做夢般的不真實感。
他回憶起上輩子在邊境執(zhí)行剿匪任務(wù)時，挨過幾個槍子兒，一樣的大窟窿，一樣的當(dāng)場暈厥過去，有那么一次因為醫(yī)療不及時失血過多差點醒不來。
所以啊，甘羅覺得在這個醫(yī)術(shù)匱乏的時代受了這樣的重傷應(yīng)該是活不了的，但這具身體所迸發(fā)出來的強大生命力，真的讓甘羅有些不敢相信。
漸漸地，甘羅想到了他的隨從們，秦國使團出發(fā)時的三十五人，如今也不知剩下幾人。
殺戮的血腥場面甘羅還歷歷在目，他親眼看見那些人為了保護自己斷送性命，想到這些畫面，甘羅不禁心頭一陣悲痛。
“到底還是小看了他們”，甘羅哎嘆一聲自言自語道，又是幾分愧疚之意涌上心頭。
“他們是誰？”
趙霏醒了，見甘羅還能講出話來，氣色也還恢復(fù)了些，便是勾起嘴角笑了笑。
甘羅側(cè)身看了一眼趙霏，便見那一抹甜甜的笑容，美得不可方物。
“謝謝你救了我。”甘羅沒有回答趙霏的問題，只話鋒一轉(zhuǎn)，言語樸實而真摯。
趙霏站起身來，撫了撫散亂在額前的發(fā)絲，回答道:“光謝有什么用？難道你們秦人對待救命恩人，就只是一句謝謝嗎？”
“我會報答你的，只不過，我現(xiàn)在還沒有能力報答你什么。”
“你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你怎么知道不能報答？”
甘羅笑了笑:“那你想要什么？”
“嗯……”趙霏沉吟一陣，也不知自己想要什么，便笑嘻嘻地說到:“我也不知道。以后再說吧，只要你記住我對你的救命之恩就好。”
“當(dāng)然?！备柿_回答到，然后從床上坐了起來，舒展了一下筋骨，“這是哪里？是秦國的地界嗎？”
趙霏道:“這個村子叫漁洋村，是陽曲峰（太行山脈其中一峰）腳下的一個小村子，應(yīng)該算是秦國的地界了吧?！?p> 甘羅搖了搖頭，回道:“雖然到了秦國地界，但最近的潞安城守軍也有幾十里遠(yuǎn)，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我知道，我前天已經(jīng)去四周打探過了，這村子很小，也很隱蔽，平常根本不會有人來這里的?！?p> “前天？！”甘羅心頭一震，“我昏迷了整整兩天了嗎？！”
趙霏點了點頭:“對啊，你知道嗎？我這兩天守著你可累了，就擔(dān)心你半夜傷口突然崩裂血流不止，再有什么差池那真的是神仙都救不了你?！?p> 甘羅忽覺一股暖流涌入心田，甚是感動，只癡癡地看著趙霏，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話來，心里頭更是一團亂麻。
須臾，趙霏被甘羅敲瞧得害羞了，紅著臉繡眉微蹙，佯怒道:“看什么看，給我躺好下好好休息！”
“哦……”
屋子里安靜了一會兒，兩人各自想了些小心思，未幾，甘羅小心翼翼地瞄了瞄趙霏，然后吞吞吐吐地問到。
“桌上那些藥怎么來的？該不會是你弄來的吧，居然能有這么好的效果，我還以為我醒不過來了呢?！?p> 趙霏回頭看了看桌上的藥，似乎想起來什么事情，便趕緊去拿了過來:“我可沒這么大本事，這藥啊，是這屋子主人的，他一個特別特別善良的大叔，這回兒他正在山上給你打吃的呢。”
說話間，趙霏也不詢問甘羅的意見，竟伸出手來想要把甘羅身上的袍子脫掉。
甘羅兩眼一愣:“你做什么？”
“敷藥啊?！?p> “之前兩天的藥都是你敷的？”
“當(dāng)然不是，我出來之前都不知道怎么給人敷藥呢，前兩天看大叔給你敷藥，我就在旁邊跟著學(xué)了學(xué)，好像不難?！?p> 甘羅見她沒有多少男女之防的概念，心中略感稀奇，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似乎男女授受不親是宋朝之后才有的東西，倒也豁然了些。
甘羅靜靜躺著，任憑趙霏褪下自己的衣袍，解開胸前的繃帶，在那一塊駭人的黑褐色傷口上慢慢換藥。
傷口麻木，無法感覺到她溫暖的手指，甘羅只是覺得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要將他的靈魂推向身旁這個女孩。
臨近申時，那位大叔回來了。
見甘羅醒了，便是展顏一笑，顯得很是高興。
“你終于醒了，太好了！”
甘羅見恩人到來，便欲離開床榻給恩人行禮，卻被大叔搶上前來摁住。
“小兄弟好好躺著，你這傷太重了，不能隨意走動。”
大叔看上去大概四十來歲，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但整個人都是神采奕奕的，一雙眼睛格外有神。他手里提著一只山雞，朝著甘羅晃了晃，笑聲朗朗。
“小兄弟你看，這是我剛打來的山雞，很大只吧，家里還有兩條新鮮的草魚，稍候我讓賤內(nèi)一起給小兄弟煮來補補?！?p> 甘羅聞言，當(dāng)即雙眼熱淚盈眶，便顧不得其他，倔強地從床上下來，單膝跪地，俯首正色道:“救命大恩，甘羅銘記在心沒齒難忘，恩人往后有何相求，甘羅必當(dāng)報答！”
大叔生怕甘羅動作太大，讓剛剛愈合的傷口崩裂開來，趕緊將他扶了起來，慰藉道:“你好好休息，什么恩不恩的，你能活過來真是靠了你自己，我從未見過小兄弟你這樣強的生命力，真是個奇跡，奇跡啊。”
甘羅又道:“恩人切莫推辭，甘羅雖不才，卻斷不會負(fù)恩人之意，恩人有何愿望，甘羅必盡心竭力以報之?！?p> 愿望，聽到這兩個字，也不知大叔想起了什么，在那一瞬間，甘羅從大叔的眼睛里看到了一股深邃的哀傷，但很快，這哀傷又沉寂于眼底，消失的無影無蹤，而大叔的臉上，又恢復(fù)了方才那副爽朗的笑容。
“我一山野匹夫，只求在這小村子里過些與世無爭的日子，哪來什么愿望啊，小兄弟你好好休息，稍候賤內(nèi)做好了飯菜，我再來叫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