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魏兵涌出城來,喊殺聲迅速逼近,但卻沒有燃起一支火把。借著星輝月色,甘羅只遙遙看到一片黑壓壓的隊(duì)伍殺來,感覺甚為怪異。
前鋒營的多半人馬都因剛才魏騎劫營而趕去支援,留守前沿陣地的并不太多,兩邊交鋒不過半個時辰,便已有些許魏兵逼近了虎衛(wèi)營這邊。
蒙恬見狀,旋即領(lǐng)出一隊(duì)人馬殺了過去,很快便融進(jìn)了廝殺混亂之中。
這時,甘羅的幾個護(hù)兵已經(jīng)跟了過來,向他喊到:“都尉大人,大將軍緊急召見!”
甘羅聞聲一稟,嗅到了一絲不祥的氣息。
進(jìn)到大帳內(nèi),蒙驁正在里面擰緊眉毛思考這什么,臉上隱隱有惶急之色,見甘羅來了,便向甘羅一招手,道:“上卿大人,你過來看看。”
說罷,蒙驁已站到幾案前,神情緊張地看著幾案上的扎營圖。
甘羅跟了過來,見四周并無其他軍營的將領(lǐng),只有他和蒙驁兩人,心中的不安感便是更甚。
扎營圖是攻打盧延城前一日定下的,當(dāng)時眾將共同商議,甘羅也在場。
說起來,蒙驁乃四朝元老秦之柱石,行軍布陣和扎營結(jié)寨這等事情早就爐火純青,何況此地平坦,只有些許矮丘,扎營之事便能做得固若金湯,敵人若不以大軍圍困或者正面強(qiáng)攻,絕無可能威脅到中軍大帳!
蒙驁在扎營圖上指了幾個關(guān)鍵位置,又比劃了一下盧延城各門到輜重營的距離和路線,心頭大驚。
“上卿大人你看,我們在盧延城西門外扎營,東南二門相隔一里也駐有重兵,唯獨(dú)北門為敵軍后方,又是一片林地,故而并沒有讓我們的兵馬扎在哪里。”
蒙驁的語速越顯急促,即便是縱橫疆場數(shù)十載,此刻竟也不由得在額頭上冒出些冷汗。
“即便如此,就算魏軍一千騎兵從北門出來,無論從東向還是南向突襲輜重營,一定避不開我軍的夜哨,可是...!”蒙恬講到此處,便是握緊拳頭在幾案上恨恨地錘了一下,憤然道:“更何況輜重營為扎營之末,又是我軍后防之重,他們竟能找準(zhǔn)位置一擊中的,簡直不可想象!”
甘羅屏住呼吸,一雙眼睛因?yàn)檎痼@而鼓了起來,“什么?!大將軍莫非是說...軍中出了奸細(xì)?!”
“大人...”蒙驁環(huán)顧一下左右,見大帳外仍然一片嘈雜的喊殺聲,且賬內(nèi)并無他人,隨悻悻說道:“上卿大人,你既受大王信任,本將自不會懷疑你,故此將你叫來訴說此事?!?p> 蒙驁旋即指著扎營地圖上的兩個方位,猶豫片刻后,雖有些難以啟齒,但當(dāng)此情形之下,也不得不說了。
“為將者,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將素來如此,但本將生平帶兵數(shù)十載,扎營布陣幾無失手,從未給敵人留下這等可乘之機(jī)?!?p> 蒙驁一邊說著,一邊點(diǎn)出那兩個方位上的營盤名字,屏氣說道:“銳步營、先登營,這兩個營恐怕有魏軍的內(nèi)應(yīng)!”
甘羅雖不很懂扎營布陣,但從那地圖上看去,琢磨了一下魏軍騎兵偷襲需要經(jīng)過的路線,差一點(diǎn)驚呼起來。
“如此...”甘羅抬起頭來看向蒙驁,心中忐忑:“大將軍欲將何如?”
蒙驁的視線離開了地圖,在大帳內(nèi)來回踱了幾步,便又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臉色頗為無奈:“大軍出征無故而回,本將有何面目回見大王,但要整頓緝拿敵軍內(nèi)應(yīng),恐又?jǐn)_亂軍心,實(shí)在非明智之舉。此事恐怕...咳、、待大軍攻下盧延城再想想辦法了。”
甘羅知道蒙驁的顧慮,說起‘內(nèi)應(yīng)’二字,甘羅不由得想到當(dāng)初燕國質(zhì)子在大將軍府被劫一事,不免有些直覺認(rèn)為是那個人做的。
但是...大軍伐魏,是他和大王共同的決定,若二十萬大軍敗北而回,于他有何益處?
想了一陣,甘羅一時也想不明白,眼下的戰(zhàn)況十分焦灼。敵軍越來越近,甘羅已經(jīng)能夠清晰地聽到大帳外兵戈劍戟劃過鎧甲和刺穿血肉的聲音,便向蒙驁問到:“大將軍,如今盧延城魏軍傾巢而出,大將軍何不暫退幾里,待天明重整旗鼓,一舉拿下盧延城?”
“退?”蒙驁見甘羅有幾分畏懼魏軍之心,不由得朗聲大笑起來:“本將非不知進(jìn)退一味悍勇之人,魏軍充其量兩萬兵馬,竟也敢直指我中軍而來,實(shí)在不自量力?!?p> 說罷,蒙驁掀開大帳的門簾朝外面走去,甘羅也跟了出去。
夜色之下,魏軍雖如潮水一般殺來,但蒙恬率領(lǐng)的虎衛(wèi)營當(dāng)真如銅墻鐵壁,重重護(hù)衛(wèi)著中軍大帳,讓魏軍無法進(jìn)到據(jù)馬之內(nèi)。
軍隊(duì)之中并非所有營盤都是全員披盔戴甲,十萬中軍,大多數(shù)士兵都只是穿寸厚的皮甲和用長矛的武器,而四個前鋒營和虎衛(wèi)營,才是真正的全部配有兵器監(jiān)打造的兜鍪、大戟、青銅鎧,而虎衛(wèi)營還有強(qiáng)弩和劍等更加精良的裝備。
此刻甘羅向前望去,便見虎衛(wèi)營一身漆黑的鎧甲和他們手中明亮的刀鋒形成鮮明的對比,他們列陣防衛(wèi),又在層層向外推進(jìn),所過之處,留下一地的尸骸,無需過多分辨,只看身上穿的東西也能看出來大部分都是魏軍的尸體。
盧延城外,平野沉闊,奔?xì)⒘嘘嚨募妆g,一個身影玄凱駿馬,在一隊(duì)精悍兇猛的虎衛(wèi)營士兵的跟隨下,怒龍般地在敵陣中縱橫馳騁,他掌間一柄利劍銳不可當(dāng),在夜色火光中揮舞出流星般金色的弧光,而他偶爾抬起掠過的目光,即便隔了這么遠(yuǎn)依舊能感覺到那殺氣騰騰的凜然之勢。
一個時辰之后,魏軍在盧延城下的突襲漸漸被打退,之前如潮涌一般攻過來的魏軍很快由于兵力懸殊太大,戰(zhàn)死大半。
黑夜里響起了一陣緊促的鳴金聲,魏軍要退兵回城了,殺得氣勢如虹的秦軍各營自然不會善不甘休,趁勢追擊一直將魏軍的殘兵敗勇追趕到了護(hù)城河附近,抵不住城頭上射下來的弓箭阻擊,方才罷休。
眾將高興之際,收兵各自回駐扎地點(diǎn)所在的營盤,卻又突然傳來一個噩耗!
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噩耗!
“大將軍...大將軍...”來人滿身血跡,幾只弓箭還插在身上,剛一見到蒙驁,便跌落下馬,匍匐在地上哀喊道:“魏軍騎兵又殺回來了,他們在弓箭上燃起了火油,把...把我們的...”
來人話未說完,便一臉驚恐地咽下最后一口氣,與此同時,那尸體上散發(fā)出來的一股火油的焦臭味兒也很快地鉆進(jìn)了眾人的鼻息里。
蒙驁大怒:“傳令驍騎營各分一半兵馬,左右兩路迂回斷敵軍退路,虎衛(wèi)營隨我去救,其余各營守備駐地,勿再給人可乘之機(jī)!”
......
夜色茫茫,甘羅遙遙看見輜重營的方向燃起一片火光,好在扎營之時,輜重營沿河一里外駐扎,取水還算快,這火光燃了小半個時辰,漸漸地熄滅了。
驍騎營回來了,只帶回來幾個俘虜,他們沒能追上那隊(duì)魏軍的騎兵,畢竟扎營之始,他們的營盤離魏軍騎兵撤退的方向是最遠(yuǎn)的。
盧延城的千騎劫營似乎太完美了,甘羅望著東邊漸漸升起的朝陽,如是感嘆,他們竟然如此熟悉秦軍的扎營方位,像是早已計劃好一切,這...太恐怖了。
不知過了多久,天也亮了,東方的曙光沿著山頭灑向眼前的這片原野,這座盧延城。
渾厚的號角聲再次響起,十萬秦軍喊殺著沖向盧延城,如同暴怒的巨獸撲向這座飄搖欲墜的殘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