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癡2
第一百一十四章癡2
那天晚上,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燕子在屋檐上看著謝聰聰和自家爹媽有說有笑,今年怎樣總結(jié)去年的失敗,來年要如何如何用功,科考如何如何信心十足。正興起時,那個聲音如約而至,輕扣房門,女子道:“謝叔叔?!?p> 謝老爹還沒起身,謝聰聰已經(jīng)蹦了起來,無比狗腿的跑去開了門,恬著笑臉道:“你來啦?!泵利惖呐用佳蹚潖?,舉起手里一包東西:“這個是……”“聰聰啊,別讓小姐在外面站著啊,快請她進(jìn)來?!薄芭逗??!彼话褟乃掷锇褨|西拿了過來,柔聲道:“外面風(fēng)大,你先進(jìn)來。”“好。”她大大咧咧的應(yīng)了一聲。
“小燕子呢?”
“嘰嘰。”
“你跑那么高干嘛?下來玩兒啊?!?p> “嘰?!?p> 謝聰聰跟在她身后狠狠的使眼色,然燕子不為所動,后者無奈,從懷里掏出一顆糖塞到了一臉莫名其妙的女子手里,附耳道:“那家伙貪吃得很。”王詩雨莞爾,將那顆糖朝她晃了晃:“想吃嗎?”“嘰?!笨蓯旱闹x聰聰,可惡的糖精!
黑影一閃,她口中銜糖,一頭撞少年臉上……
這算什么?團(tuán)圓之夜,一家四口,加上一只寵物?
呵……
時光荏苒,立了春立了秋,科考已經(jīng)近在眼前。這幾個月來謝聰聰果真沒有吊兒郎當(dāng),一天到晚都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苦讀,他娘都不敢打擾他,遑論那群眼巴巴盼著他講故事的小屁孩兒,就算是燕子從窗子里擠進(jìn)去也不敢大聲叫,她每每看著桌上那厚厚一摞書都發(fā)呆的時候,少年總會拍拍她的腦袋然后掏出一顆糖放她面前說:“要愛學(xué)習(xí)……”
謝聰聰只有在實(shí)在是眼睛看得乏了的時候才會在小院兒里走走,燕子經(jīng)??匆娝堇锏臒袅恋缴钜?,也幸好謝老爹的例錢還算可觀買得起這么多燈油,不然謝聰聰估計(jì)得學(xué)那誰誰誰鑿壁偷光又或者那某某某攘螢映雪,呃……說起來鑿壁也偷不到什么光啊……不過要說抓螢火蟲的話自己倒是可以幫他。
燕子看著外面,梧桐的葉子已經(jīng)開始變黃,她知道自己馬上就要離開了,聰聰大魔王會不會還以為她會和去年一樣留下來呢……
別傻了,他都有她了,生命中再有沒有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畢竟,我只是一只……無足輕重的小燕子罷了。
發(fā)榜那天,他一大早便出了門兒,中午的時候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跑了回來,院門一推只叫了一句話:“娘我中了!”那個女人放下手中的活計(jì),腳步匆忙的走出房門:“中了?你說你中了嗎?”但是院子里沒有人,只有那張石頭桌子上站著一只小燕子,她的身影倍感落寞。
他去找她了,去向她提親了。
真好啊,
他中了可真好啊……
咦?我……哭了?但是,為什么?
……
她收拾好了東西……事實(shí)上一只燕子能有什么東西,無非就是謝聰聰臨出門兒前擺在桌子上的一顆糖而已。他去年也給了她一顆對她說路上吃,當(dāng)然燕子枕著那顆糖睡了一覺。
而今年,他什么也沒說,大概是還以為她會留下來吧……
唉……
等他回來之后再找他多要點(diǎn)兒糖,然后就溜南方去吧。
但是謝聰聰這天沒有回來,第二天也沒有回來,然后第三天第四天……謝大娘開始擔(dān)心了,提筆寫了一張紙條在燕子疑惑的目光中綁在了她的腿上:“小燕子,把這張紙條帶給老謝?!毖嘧?“……”大娘,我是燕子不是鴿子啊……不過算了,反正她也認(rèn)得路,而且說實(shí)話她現(xiàn)在一肚子的火氣:可惡的謝聰聰,提親成功了就那么高興嗎,那個女人那兒就那么讓你流連忘返連自家娘親都忘了嗎?
她很快便飛進(jìn)了王府,找到了那個院子那座閣樓……好吧她壓根兒忘記了謝大娘的交代,只是潛意識覺得那個家伙一定在這個女人的溫柔鄉(xiāng)里。
燕子從半開的窗戶闖進(jìn)去時,王家大小姐正坐在銅鏡前和小丫鬟有說有笑,看見她突然落下先是嚇了一跳,待到認(rèn)出她后又有些歡喜:“是你嗎,小燕子?”我叫南歸啊!她朝屋里迅速望了兩眼,卻沒有發(fā)現(xiàn)那個家伙的身影,剛要飛走卻聽見女子“咦”了一聲,卻是向她伸出了手,燕子警惕的看了她兩眼,王詩雨微微一頓,旋即笑道:“我不會傷害你的,你腳上的那個是誰讓你帶給我的嗎?”燕子愣了一下,這才想起腳上還綁了個東西,小丫鬟兩眼放光:“小姐,這小燕子好厲害啊,居然會像鴿子那樣送信呢!”我可比鴿子厲害多了!
一走神,腳上的字條已經(jīng)被女子取了下來,她的秀眉微微皺起,她看著燕子問道:“怎么,他沒有回去嗎?”“嘰?”女子啞然,她居然問一只燕子……
小丫鬟自然看出了王詩雨臉上的變化:“小姐,出什么事了嗎?”她搖了搖頭:“沒什么,就是謝聰聰前天離開后似乎到現(xiàn)在還沒有回家,謝阿姨有些擔(dān)心?!薄鞍パ?,沒事啦沒事啦,謝公子高中探花,一時高興在外面和朋友慶祝也是情有可原的嘛。”小丫鬟頓了一下,忽然嘻嘻一笑,又接著道:“再說了,小姐你的婚姻大事定下了,他肯定高興啊,這喜上加喜,不出去呼朋喚友的玩?zhèn)€三五天才不像他們男人呢?!?p> 王詩雨俏臉微紅,輕輕在她額頭上點(diǎn)了一下:“你個死丫頭,就你知道的多是不是?”下丫鬟吐了吐舌頭,忽然“咦?”了一聲:“小燕子呢?”
梳妝臺上不知何時已沒了那只燕子的身影……
……
她覺得翅膀好重,每拍一下就好像要抽掉她全身的力氣。
婚姻大事定下了……他成功了是嗎?
真好啊,
天造地設(shè),永結(jié)同心。
還要出去呼朋喚友的慶祝,連家都不回。
該生氣的,可是到頭來卻只化成了一聲傷心的嘆息:
我討厭你,沒有任何理由的……討厭你……
燕子站在不知誰家的高高檐角上,感受著秋風(fēng)吹著自己的臉頰,她沒有手,所以只能用這種方式讓眼睛里的淚快些風(fēng)干。
樓下大街上傳來一陣嘈雜,一個人口齒不清的說:“別攔著我,我……我可是探花啊……”另一個大嗓門叫道:“探花,我還是狀元爺呢!我告訴你,就算你是天王老子,喝酒也得給錢!”
她伸出頭,看著躺在地上裝橫耍賴的青年,冷笑一聲:到處找不到你,原來是在這兒逍遙快活……
她從天而降,落在他的胸口,謝聰聰打了個嗝,酒氣撲鼻,差點(diǎn)兒沒把燕子熏暈。他的視線慢慢聚焦在她身上,咧了咧嘴,憨笑道:“你……你來啦?!?p> “來陪我喝酒,我……我告訴你啊小燕子,酒可比糖好喝……嗝……好喝多了……呵呵?!薄皣\嘰!”“高興唄,我高興啊……她要成親了,我能不高興嗎?她要……她要成親了……呵呵?!彼匆娝壑锌匆娝霈F(xiàn)時的光芒黯淡了下去,變得死寂一片。
“她要成親了……”
他站起身,對她道:“回去吧?!币徊竭~出,他重重的醉倒在地。
……謝聰聰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家門口的,好像是被誰一路拽著回去的,可惜他迷迷糊糊爛醉如泥,想要去抓那個誰卻誰也摸不著,只是被她半拖半帶著走。走到天黑,看見那扇像是自己家的院門出現(xiàn)在眼前,然后就整個人貼在了上面:“娘,我……嗝兒,回來了……”
他這一睡便睡了兩天,興許是酒喝多了,睡夢中一直胡言亂語。
他抱著被子說:“不要離開我……”邊說還邊哭。謝大娘想起某個傳聞,有些心慌,自家傻兒子該不會是高興過頭瘋了吧?
燕子站在床頭看著謝聰聰,看著他睡夢中鼻涕眼淚全抹在了被子上……她知道他不是高興得瘋了,而是傷心到幾乎發(fā)瘋……他在外面喝了三天的酒,起初還有幾個狐朋狗友,到后來人都散去他便一個人喝一個人買醉,他們都以為他是在慶祝,其實(shí)他是恨不得醉死。
這天早上,燕子飛進(jìn)屋,看見他不知何時已經(jīng)醒來,坐在床頭,雙目無神的看著窗外,臉上還殘留淚痕。
“嘰……”她小聲的叫了一聲,他似乎竭力想要像往日那般勾起唇角,但試了幾次,終究變?yōu)橐唤z苦澀——他再也笑不出來了。
謝聰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他呢喃道:“小燕子……”
少年在旁人詫異的視線中神色激動的竄進(jìn)了金府的大門,又一路小跑,跑過花園兒跑過曲折回廊,那一刻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以至于連別人的招呼都沒有聽見——去找她,去告訴她,去向她提親!
等了那么久,愛慕了那么久……
他氣喘吁吁地沖進(jìn)小院兒,那個女子坐在樹下的秋千上,看見他眼中頓時閃過一絲喜意。少年愣了一下,接著便是格外的欣喜:原來……她也在等我嗎?
“聰聰,你來啦?!彼虑锴芰诉^來,謝聰聰深吸了一口氣,帶著笑容:“嗯,我來了,抱歉,讓你久等了?!薄安痪貌痪?,咦?難道你已經(jīng)知道了嗎?”“知道什么?唉不管了,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什么好消息?”“我中榜了!”“真的呀,太好了!”她瞇著眼睛笑了起來,粉拳輕輕捶在他肩上:“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會讓我失望的。”
當(dāng)然不會啦,他說:“我……”
“我要成親啦!”那個美麗的女子忽然道。謝聰聰愣了一下:“什么?”“我說,我要成親啦!”她笑嘻嘻的看著他,然后轉(zhuǎn)過身,背著手,一步一步踩著枯葉:“中秋那天,平川王帶著世子殿下來提親,你是不知道,那殿下長得可真好看,劍眉星目,英氣逼人,比小時候好看多了。而且我和他說了幾句話,發(fā)現(xiàn)兩年不見他卻還是和以前一樣談吐不凡……”
她每說一個字,身后少年的臉色便白上一分:那我呢?那我呢!他在心里咆哮著,那雙手緊緊的攥成拳頭,指甲幾乎要陷進(jìn)掌心。謝聰聰覺得腦子里又開始嗡嗡作響,但是這種響聲與以前的不同,幾乎要將他整個腦袋炸開。
“可惜你忙著應(yīng)付科考沒能見到他?!彼剡^頭,看見的是少年蒼白的臉色?!澳阍趺戳?,不舒服嗎?”“可能……是這幾日擔(dān)心結(jié)果沒休息好吧?!彼銎痤^,露出一個笑臉:“恭喜你了,獲得一個如意郎君?!?p> “也恭喜你啊,榜上有名?!彼χ?,絲毫沒注意到那少年衣袖下微微顫抖的手……
他不吃不喝,便是謝大娘也生出了不安,問之答曰:“沒考到第一當(dāng)上狀元郎,心塞,過一陣兒就好……”只有燕子知道那道心上的傷痕怕是這輩子都好不了了。可是為什么呢?她和他明明那么親密無間,他為她拼了命的考取功名,卻只換來一句她就要成親了……
她飛到王府,站在閣樓外的那棵樹上,看著她對鏡發(fā)呆,臉上洋溢著名為幸福的笑容。燕子心想自己要是會說話該多好,那樣就可以質(zhì)問她為什么不等聰聰了。
天氣漸漸轉(zhuǎn)涼,而少年日益消瘦,燕子看著窗外凋零的桐葉嘆了口氣。
今年也留下來吧……
初雪之后,城里發(fā)生了一件大事,那個王家的小姐出嫁啦,聽說男方是平川王府的世子殿下,嘖嘖,這要嫁過去可就是妥妥的世子妃??!
消息像是長了翅膀一般,傳得飛快,便是遠(yuǎn)在城這頭的老街,也迅速成為了人們茶余飯后的閑談。
“聰聰之前不是總往那邊跑嗎,他應(yīng)該知道得很多吧?!?p> “那小子不知中了什么邪,考上之后就出去瘋了三天,那天半夜才醉貓一只的爬回來,然后又把自己關(guān)了整整兩個月,這些讀書人啦,反正我是不能理解他們的想法了?!?p> “呸,你要是理解了,那探花就是你李大錘的了?!?p> 他們朝那處院門張望了一眼,眼中各有惆悵。
考取了功名就意味著要去做官兒了吧,這么一個有趣的家伙,還真有點(diǎn)兒舍不得……
……謝聰聰楞楞地看著桌子上擺放的喜帖,朱色的封底,上有一個燙金大字——囍,那么的刺目,幾乎要晃瞎他的眼睛,但他寧愿忍受胸口的刺痛也不愿把目光從那三個小字上移開。
她親筆所寫:給聰聰。
末尾是一個溫柔的笑臉。
他凄然一笑:真是殘忍啊你……
第二天一早,謝大娘照例來將兒子從床上拉起來時,驚訝發(fā)現(xiàn),那個賴床兩個月的倒霉孩子居然已經(jīng)穿戴整齊,連那一頭長發(fā)也都用白色發(fā)帶而不是隨便一條繩子規(guī)矩束在了腦后,黑與白交相輝映,端地是帥氣無比。
他拿上桌上的喜帖便出門,臨走時還往嘴里塞了一個白面饅頭。
燕子嘰嘰叫了兩聲,跟了上去……
平川王府可是個挺遠(yuǎn)的地方,這大概是兩人這輩子最后一次見面了吧,無論如何,他都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給她,哪怕那個時候是自己親手將她送上迎親的馬車的時候……
小燕子,你說,我是不是蠢爆了?
嗯,蠢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