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寶殿內(nèi)寂靜無聲,幾乎落針可聞,莊明帝身為一國之君的他,是全天下權(quán)力最大的男子,是天之子,理論上,天下間任何冤假錯案,到他這里,只要證據(jù)確鑿,都可以得到昭雪,如果他想,就連黑白都可以顛倒。這一次的朝堂對峙,他本是最有權(quán)力可以終止的,可他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不想去違抗母后的意志,所以只是站在龍椅前,居高臨下的看著李秋酒和太皇太后司馬氏,并無出言干擾。
至于滿朝文臣武將的表情變化,他一一看在眼里。
李秋酒有些復(fù)雜的看著太皇太后,當(dāng)日他是說過可保她長生不假,只不過,如今就連自己的命都要保不住了,又如何來保她長生?
“長樂,對不起?!?p> 李秋酒抱拳作揖,彎腰深表歉意。
清灰道袍加身,系著道髻,一根最是普通不過的簪子穿過一團黑白相間的頭發(fā),挺直的鼻梁,他的身后是一根朱紅大柱子。
長樂是她的名字不假,可此時此刻聽來,卻是那么陌生,那一聲對不起,那一個彎腰,都如她的名字一樣陌生。
入宮數(shù)十載,誰見她,不都是喊她一聲娘娘吉祥?就連給她一生榮華富貴的已故莊玄帝不都是喊她一聲愛妃嗎?就連回到家,生養(yǎng)她的父母都得給她行禮喊一聲娘娘。長樂?我叫司馬長樂?好多年了,我都記不清了。
今時今日,你再叫我的名字。
這算什么?
算告別嗎?
本名司馬長樂的太皇太后仰頭一笑,十分苦澀,而后忽然怒喝:“大膽,你一介白衣,竟然膽敢直呼本宮的名諱,來人?!?p> 滿朝文武被她這一聲怒喝驚醒,紛紛挺直身軀站立,
李秋酒放下手,站直身體,看著司馬長樂的眼眸。
殿門外,穿著黑紅鐵甲的士兵,手握鐵戟,面帶面具,肅然沖了進來,整齊劃一,為首者,便是司馬長樂的親弟弟,司馬長風(fēng),此人腰間懸劍,沖了進來。
一些個文官膽寒得低下了腦袋。
雙手作揖上前,司馬長風(fēng)說道:“太后,何事?”
九五至尊位前,當(dāng)朝皇帝莊明帝看著殿門,至于殿階前的一幕似乎置若罔聞。
臣子進殿,不拜天子,拜太后,你把我這個皇帝置于何地?莊明帝敢怒不敢言,當(dāng)朝司馬氏權(quán)力已然大過了他這個傀儡皇帝,皇城三軍,巡防營、護城軍、禁軍,皆由司馬長風(fēng)一人統(tǒng)領(lǐng),國丈司馬翼雖已退位多年,但當(dāng)年的門第多多少少都念他一點情。如果不是因為他是她的親生兒子,只怕這個天下,早已是司馬一族的了。
莊明帝對于司馬長風(fēng)的無視并不加以理睬,本就心向田園,逍遙山水,當(dāng)不當(dāng)皇帝,都是一個樣。
司馬長樂咬牙切齒的看著李秋酒說道:“這個宰輔,你是當(dāng)還是不當(dāng)了?”
對于弟弟所問的問題,她仿佛沒有聽見,而是直面這個已經(jīng)守護了她不知道多少年的青云觀道士。
李秋酒說道:“抱歉,我想道觀的生活更加適合我。”
司馬長樂再度說道:“今日你若不當(dāng)這個宰輔,就別想出這個門,哪怕是要賠掉一萬禁軍,也在所不惜?!?p> 弟弟司馬長風(fēng)心領(lǐng)神會,投遞給另外一個將士,那人便出去召集一萬禁軍立于九十九級臺階下等候,黑紅鐵甲,統(tǒng)一的帶著面具,看不清面目。那人再度回到殿內(nèi),投遞給司馬長風(fēng)一個眼神。
調(diào)兵遣將如此,可謂是司馬長風(fēng)治軍有度,調(diào)教有方,卻不知道,在即將到來的春秋血雨里,他能否還能像今日這般站得住腳。
朝堂上這般以多欺少,卻不知道,南方已然戰(zhàn)火連天。
李秋酒只有臉上略有歉意,其余并無多少變化,“長樂,你這又是何苦呢?”
司馬長樂不管不顧,再度說道:“你說,你當(dāng)不當(dāng)這個宰輔了?!?p> 后者搖搖頭。
司馬長樂咬咬牙,帶滿了金玉翡翠鐲子的右手往上一抬,發(fā)出了清脆的響聲,非常的美妙,甚至還隱隱帶著活潑的氣憤。
都說,匹夫一怒可扛佛陀,今日,太皇太后一怒,勢必斬萬象。
司馬長樂開金口:“不想死的,趕緊給哀家滾?!?p> 滿朝文武腳底下抹油,跑的比兔子還快,剛出殿門,看到黑壓壓的一萬禁軍筆直而整齊劃一的站在廣場上,更是心底發(fā)怵,像是見了鬼,苦著臉,離開了大雄寶殿。
莊明帝這時才開口說道:“母后,息怒?!?p> 司馬長樂扭頭看了一眼莊明帝,眼底發(fā)紅,“你若還想當(dāng)這個皇帝,就趕緊給我滾。”
殿內(nèi),一時之間,便已只剩下了李秋酒和司馬長樂。
司馬長風(fēng)已經(jīng)到了殿外等候,只要殿中人一下令,他便帶領(lǐng)一萬禁軍沖入殿中,將殿中那個身穿道袍的人剁成肉醬,一點也毫不含糊。
“你為什么一定要走,你當(dāng)真不怕我會真的殺了你?”
“沒有為什么,隆基已然成皇,四王折去其三,對你來說,已然沒有威脅,我本就是出身道觀,如今重回道門,也算是有始有終,至于殺不殺我,在于你,我為什么要怕,道門修行證道只為飛升,死了,應(yīng)該也算是飛升吧?!?p> “李秋酒,你這個騙子?!?p> “......”
“來人?!?p> 魚貫而入的是黑紅鐵甲,如同螞蟻出窩,密密麻麻的從大殿外廣場沖入了殿中,鐵甲相互碰撞的厚重聲音,震天動地,轟隆隆的像是要撼動整個王朝。
年光已經(jīng)無比的臨近,大雪還沒有停止過。
再也沒有人掃雪的紅河北岸皇家地界,屋檐上,白雪齊齊震落。
太皇太后司馬長樂身穿金絲所繡華麗長裙,四位宮女于身后抱起長裙尾巴,慢慢的從大殿中走出,那一抹亮麗在正沖入大殿中的黑紅鐵甲群是那樣的顯眼,她慢慢的走下九十九級臺階,左右兩旁,都是沖殺的喊聲。
第一次見她,她便是這般醒目。
李秋酒看著沖殺過來的禁軍,再看一眼走出殿的亮麗背影。
“人生若只如初見?!?p> 呢喃一語,淹沒在仿佛即將進行兩軍廝殺的數(shù)千禁軍中,李秋酒淡然起手,拉起清灰長袍,抖了抖,便是盤膝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