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逝去的村莊
又是一個晴朗的早晨，南飛微微睜開雙眼，從被褥里伸出手來，輕輕地拉開窗簾，窗外是這個城市的遠(yuǎn)景，一層層的屋頂呈現(xiàn)出不同的形狀，在一抹朝陽下起伏連綿，街道兩旁的行道樹的葉子已經(jīng)落了，新的芽葉還沒有長出來，顯示出北方早春時節(jié)特有的風(fēng)景。
街道上已是車水馬龍，早起的人們已是熙熙攘攘。
南飛伸了個懶腰，相比于城市的快節(jié)奏生活，這兩年，南飛更習(xí)慣于工地上的清新和自然。
他把手又一次縮進(jìn)了被褥，還想再睡一會，江北雁動了一動，她也醒了。
“你也醒了？”
“都是被你給弄的，本來我想再睡一會的。”說著，伸手捏了捏南飛的鼻子。
“噯！等下我就要走了，我要跟任叔到他的老家去?！闭f著，南飛就把這次要去任重家的目的跟江北雁說了。
“這樣行嗎，這不是在欺騙老太太嗎？”
“這只能叫善意的謊言，在沒能找到她真正的孫子之前，你覺得還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嗎？”
“唉！老太太也是可憐，任叔也可憐?！?p> “我已經(jīng)把任叔的DNA在當(dāng)?shù)氐呐沙鏊髁说怯?，如果他的兒子也能在他所在的地方登記上來，那就有對比成功的可能，你也在你周圍的朋友圈宣傳宣傳，留意留意。?p> “嗯！那你倆可要裝得像一點，要不，不但不能安慰到老太太，反而弄巧成拙讓老太太更加傷心。”
“嗯！”說著，兩人相視一笑，又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江北雁把南飛和任重送到了車站，南飛抱著江北雁親了一下，江北雁又轉(zhuǎn)過身來，抱住任重的胳膊，說：
“任叔，你也要經(jīng)常來看我喲！等我放假了，就去你們那玩。”
“好的好的，到時歡迎你一定來，我和南飛都會在那邊等你的，還有我們可愛的豆豆?！?p> 南飛他們上了車，看著列車遠(yuǎn)去的方向，江北雁久久不愿離去，直到列車消失成一個黑點。
幾小時后，南飛他們來到另一個車站，走出站臺，搭上汽車，又走了約有兩小時，才到了任重的老家——
在南飛的想像中，北方的冬天，應(yīng)該是家家門前掛滿一串串玉米、紅辣椒，或是把玉米在房子旁堆成垛，門口掛著紅色的燈籠，穿著棉褲帶著棉帽的小孩推著自制的小木車，旁邊跟著一兩只可愛的小狗，屋后是一片落了葉子的白樺林，斜斜的夕陽照在脫了皮的樹干上，白得耀眼，遠(yuǎn)處的山頂上覆蓋著白色的雪------
可現(xiàn)實卻讓南飛懷疑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沒有看到那成堆的玉米、辣椒，沒有那紅色的燈籠和對聯(lián)，沒有了那玩車的小孩和小狗，唯有那白樺林參差不齊地站著------
南飛和任重沿著村里的小道朝村里走著，路旁的一只老狗，斜眼看了他倆一眼，又轉(zhuǎn)過頭去，好像視而不見。
坐在房前的一位老人，無神地抽著旱煙，任重走過去跟他打了聲招呼，他也只是在喉管里哼了一聲，繼續(xù)抽著他的旱煙，眼里是那么的模糊和冷漠。
偶爾看到的一兩個燈籠，也只是歪歪斜斜地在那里掛著，一間間半開不掩的木門，已被風(fēng)雨浸濕得灰白或泛黑，偶爾從一家小院里傳出嘩嘩嘩嘩的麻將聲，還能證明這個村里有人的存在。
等任重、南飛走過時，也只是一兩個人伸出頭來，冷冷地瞅了他倆一眼，卻又怕錯過了自摸、放炮、搶杠等的一張好牌，又急急地縮了回去。
轉(zhuǎn)過了幾個彎，又轉(zhuǎn)過了幾道巷，才來到了任重的老家，他倆在門前停了下來。
南飛一看，這還算在村里比較高大的房子，但卻只有樓下是用磚或木板裝過的，樓上都一直是空的，旁邊的算是廚房或者柴棚的地方，一部分都已經(jīng)蹋了下來。
可以想像，早年，任重家小孩還沒丟的時候，在村里應(yīng)該是還不錯的，也應(yīng)該籌劃著一個好的前景?？赡苁菑哪羌缕?，才失去了信心和希望，所以，一個好的基礎(chǔ)就這樣慢慢地“蹦?！绷恕?p> 一根不知名的野藤，已從屋外伸到了屋內(nèi)，曾經(jīng)光滑的地板，也從裂縫里冒出小草來------
自從那年任重把老媽送到妹妹家后，這里就再沒人來打理過，雖然妹妹有時也過來看過一眼兩眼的，但也是收拾不過來。
任重放下背包，在門口站了好久好久，內(nèi)心的那種感覺，只有他自己才能體會。
南飛走了過去，伸手挽住了任重的胳膊。任重的另一只手伸過來握在南飛的手上，越來越緊，越來越緊——
這時，從旁邊走過來一個看著比任重還老一些的男人過來：
“哥，是你回來了？”
任重走了過去，一把抱住那個叫他哥的人，好久好久，就聽到他倆都輕輕地哭了起來。很久，南飛才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任重的肩。
任重這時才輕輕地停了下來，指著那人對南飛說：
“這是我的堂弟，你就叫他叔吧。”
“叔，你好！”南飛笑著跟任重的堂弟打了招呼，堂弟睜大著模糊的眼睛朝南飛看著，驚奇地轉(zhuǎn)向任重：
“哥，這是－－”
“啊，他不是，他是我的一個同事，放假了，和我一起過來玩的?！比沃刂捞玫苠e以為是任重找到兒子帶回來了。
說著，堂弟拉著任重要到他家去，任重睜睜地看著他的老房子，有點復(fù)雜的不知所措。
他想跨進(jìn)去，但又似乎沒有勇氣跨進(jìn)去！
南飛和任重來到他堂弟的家，這也是一對空巢老人，兩個兒子都外出打工了。過年時，其中一個兒子一家三口回來過，前幾天剛剛又走了，另一個說公司里太忙，請不了假過年就沒有回來。
現(xiàn)在家里就兩個老人，過年那幾天，有兒子媳婦孫子，也還算熱鬧了幾天，現(xiàn)在又都全部走了，心里就顯得更加的空落落的。
兒子們雖然也給兩個老人買了新衣新褲的，可現(xiàn)在留給老倆口的、最不想放下的就是孫子落在家里的一個小玩具。老倆口把它用塑料口袋裝著，保護(hù)得好好的。前兩天，孫子還打電話來說，幫他把玩具放好，他下次來還要拿來玩的。所以，老倆口就更加把那玩具視為珍寶，就像抱著自己的孫子一樣。
不一會兒，老太太就把飯菜擺了上來，老哥倆就在火坑旁慢慢地對酌起來。
說到，村里的田土現(xiàn)在都沒人種了；
說到，豬牛羊現(xiàn)在也沒人養(yǎng)了；
說到，山上的樹也沒人種也沒人管了；
說到，誰家的房子壞了也找不到人幫著修理了------
還說，過年前，村里出去打工的人都還沒回來，村里有一個老人過世了，想找人抬棺材上山都找不到人，結(jié)果是到街上去請了幾個在街邊打零工的人來，才勉強(qiáng)把棺材抬到了山上；
還說，春節(jié)了，年輕人回來，也不知道干什么，就只有呆在哪家打了幾天幾夜的麻將后就又走了；
任重又把剛進(jìn)村口時他遇到的情況說了。
堂弟說，現(xiàn)在寨子上的人也不像以前那樣了，一個是，你可能離家時間太長了，也許他們真的不認(rèn)識你了。再一個，現(xiàn)在來村里做推銷騙一些老人錢財?shù)囊灿?，所以大家都不太相信人了，除非是特別熟悉的才敢打招呼。
還有就是，現(xiàn)在家里也沒有什么，以前過年了，還能做些年糕呀、做一些元宵呀、儲備些堅果呀、再買一些糖果之類的，有熟人、親戚來了，叫進(jìn)家也有點吃的招待，現(xiàn)在的年輕人也不準(zhǔn)備這些了。老人想叫人進(jìn)家也不太好意思了。
兩個老人一邊吃著菜、煨著酒，一邊扯著原來村里那些往事，南飛在旁邊也插不上嘴，只有任重的弟媳時不時的給南飛勸一勸菜。
他們又說到了任重兒子的事情，也問任重這么多年有什么消息沒有，任重也只是搖了搖頭，卻看到他再也沒有剛才聊起村里的往事時那么興奮了。只見他唉了口氣，私自提起杯子，把好大的一杯酒一飲而進(jìn)，長長地嘆了口氣。
堂弟又對他安慰了一翻。這時，他們才注意到，只顧著老哥倆吹牛了，把個南飛冷落到了一邊。
“小子，不好意思，一回到家，說起這些，就把你給忘在旁邊了?！比沃卣f著，從鍋里夾了一塊菜放在南飛的碗里。
“沒事的，你們老哥倆也許好多年沒見面了，肯定有好多說不完的話，你們說吧，我沒關(guān)系的。”南飛笑笑說。
“小兄弟，你家是哪里的呀？第一次來我們這里吧？還習(xí)慣嗎？”
“叔，我家是南方的，沒事，都很好的，就是有點冷，我們南方現(xiàn)在都快春天了，沒想到你們這邊還這么冷?！?p> “哈哈，這還不算冷，聽說明天還要下一場雪，可能會更冷。你要注意身體喲?！?p> “沒事的，叔。”
任重伸手過來捏了捏南飛的胳膊，說：
“穿得是有點少哈，怪我昨天忘了提醒你了，沒事吧？”
“沒事，叔，你不用擔(dān)心我?！?p> “要不，把我的棉衣給你披上吧，萬一凍著了，我可不好交代。說著，任重轉(zhuǎn)過身下了火坑，從包里取出了自己的棉襖，遞給南飛。南飛一再推脫，可大家還是要把棉襖披上。南飛也只得把棉襖披上了。大家一看，都吃了一驚。堂弟把嘴湊到任重的耳邊，說：
“哥，你看，多像你年輕的時候呀?！?p> “我看也有點像。”任重也看了南飛一眼，說。
堂弟又悄悄地說：“他不會就是咱侄子吧？”
“不是，不是?！?p> 堂弟又看了看南飛，又看了看任重的眼神，也說不清是什么感覺。
任重和堂弟一直聊了好久，南飛在旁邊都快要睡著了，任重才把他領(lǐng)到炕上，又把被褥給南飛鋪好，等南飛躺下了，又給南飛掖了掖被褥，又在旁邊跟堂弟輕輕聊了起來。
南飛在迷迷糊糊中睡去，這一夜，他一點都沒感覺冷，有一種找到了家的感覺，反而覺得比平常溫暖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