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四夕的記憶（下）

　　我告訴自己，四夕，你絕對不能就這樣真的死去，你一定要想辦法幫葉刺，而且也要告訴師傅，告訴殿下楠嫻兒的真實面目，所以四夕，你決不能過那奈何橋。

　　于是在那之后，我做了一段時間的孤魂野鬼，我想著自己熟悉天山的地形結(jié)構(gòu)，防守閘口，知道哪個地方防守最弱，如果幸運，說不定可以混進去?？墒俏蚁脲e了，劍南山戰(zhàn)役后，殿下布下的強大結(jié)界沒有絲毫空隙，我想了很多方法最終都是徒勞。

　　后來更不幸的是，我被地鬼將領(lǐng)抓回了奈何橋，他們跟我說如果我不過，想保留記憶，那么就要獻出錮魂石，永遠留在地鬼。

　　我在想，鬼王也曾到訪過我天山，那么是不是只要徹底變成了地鬼生靈，就能夠幫到葉刺，揭穿楠嫻兒？如果是，就算永遠留在地鬼，我也愿意。

　　但這個方法最后又被無情地否決了。

　　他們說除非我已經(jīng)是十八殿的將軍，或者死之前是特別富貴的人，有活人給我燒很多錢，做文官臣子，在朝堂上混得一席之地，才有可能跟著鬼王一起出訪，而且鬼王也不是經(jīng)常出訪，有可能幾百年就一次；除非是行軍打仗，否則地鬼生靈是不允許隨便進出地鬼的。

　　這讓我覺得很絕望，我既不能過奈何橋，因為這么重要的情報，怎么能輕易忘掉；我也不能獻出錮魂石，因為那樣我也不能馬上去天山，殿覆軍挑戰(zhàn)賽不久就開始了，而且楠嫻兒肯定會在賽前對葉刺下手，沒有時間了……

　　我想到了再次逃跑，繼續(xù)做孤魂野鬼，可那樣不僅很容易被各界生靈驅(qū)逐，也會被地鬼治理邊境戰(zhàn)亂的將軍殺掉，他們說，第一次是警告，下一次就直接滅口。

　　我不怕冒險，哪怕這一生都要過上東躲西藏的日子，但是即便做了孤魂野鬼，殿下的結(jié)界，憑我三百年的修為，是無論如何破不了的。

　　我應(yīng)該怎么辦……

　　這種窮途末路的感覺，那樣熟悉，除了劍南山戰(zhàn)役，還有什么時候也遇到過……

　　我突然想到了，當(dāng)年我跟葉刺在研究怎么讓九天雷力量更強，速度更快的時候，研究了三天都沒找到方法，一籌莫展，極度沮喪。

　　墨嫡路過就淡淡地說了一句話：“如果想一個問題怎么都想不通，就不要再想了，那樣只是浪費時間，直接問?！?p>　　對，直接問！

　　于是我走到了奈何橋邊，排隊過橋的人很多，我對著那位守橋的忙忙碌碌的老婆婆問道：“婆婆，有沒有一種方法可以既能過橋，又可以保留記憶？”

　　“沒有。”老婆婆仍然忙著給那些排隊的人盛湯，并沒有看我。

　　“婆婆，我不想獻出錮魂石，我也答應(yīng)你我會過橋，但是……”

　　“我都說了沒有！”老婆婆極不耐煩道。

　　我仍然不放棄，“那婆婆，有沒有一種方法可以將我的記憶和靈魂分離，我不帶走記憶?！?p>　　此時老婆婆突然停下了手里的活兒，抬起頭瞇起眼睛看著我?！肮媚铮隳X子有問題嗎？分離記憶，又不帶走，難道留在我這里？你以為你的記憶很值錢嗎？”

　　“不不……不留這里，我是想送出地鬼。”

　　老婆婆嗤笑道，饒有興趣，“你想送到哪里？”

　　“送到天山帝國右護法，衛(wèi)曦手里?！蔽乙蛔忠痪涞恼f。

　　老婆婆一怔，“你跟衛(wèi)曦是什么關(guān)系？”

　　“我是他的徒弟，天山天陰陣陣將，四夕?！?p>　　老婆婆很仔細地從頭到腳地打量著我，突然間伸手將我的頭按住，長長的黑指甲牢牢扣住我的頭，那一瞬間我的腦袋一動就會咯到她的指甲，只見她頓時抽回了手道：“果然是衛(wèi)曦的徒弟……你是不是想告訴衛(wèi)曦楠嫻兒那個叛國之將的陰謀，以及救你的同門葉刺？”

　　當(dāng)時我激動得說不出來，這地鬼的讀心術(shù)太厲害了。連道：“是的是的！婆婆你能不能幫我？”

　　婆婆思索了一會兒，道：“小姑娘，幫是可以幫，誰讓你是萬人敬仰的衛(wèi)曦之徒。但是，將記憶送出地鬼，這一定程度上我得稍微失職才能辦到，所以……你得給我點好處?！?p>　　“什么條件我都答應(yīng)！”我激動萬分。

　　“我有個侄子，受了詛咒，世世代代一生下來就沒有任何選擇，而且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人，重要的東西，永遠得不到，你愿意代替他，承受詛咒么？”

　　說真的，這個條件猶如晴天霹靂，世世代代沒有選擇……

　　重要的人，重要的東西，永遠得不到……

　　如果那樣，那我一定跟戰(zhàn)場無緣了，跟葉刺，跟師傅無緣了吧。

　　還好現(xiàn)在我還記得這些，而這些都會成為我的記憶，送到師傅面前。

　　師傅啊，以后我記不得您，找不到您了，您一定要找到我，最好帶著葉刺來找我，那個時候，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帝國護法了吧！

　　那個時候，一定要記得讓她把赤旋鏈給我玩一下，誰讓您以前每次都只給我們看一下就收走，我都沒得摸過……我四夕別無所求，能再次看到你們，我就會很開心了。

　　……

　　亮光消失了，葉刺看到周圍又是剛才的那個樹林。

　　四夕……

　　四夕……

　　原來是四夕告訴的師傅……

　　其實她本可以當(dāng)作沒聽到，當(dāng)作不知情，一走了之，沒有任何人會怪她，有殿下在，就算楠嫻兒再神通廣大，帝國都不會有事……她這么做完全是為了自己……

　　這么大的代價……想到這里，葉刺心里一緊，手緊緊地抓著茹佳，此時看到茹佳早已淚流滿面。

　　茹佳邊流淚邊想，怪不得自己喜歡百靈鳥，原來自己的前世就是一只百靈鳥；怪不得自己從小到大對那身軍裝這么向往，原來自己前世就是個將軍；怪不得自己這一生，穿什么衣服，學(xué)什么樂器，平常只能在哪里活動，包括以后要嫁給誰，都不能自己選……原來，這是詛咒，而且是世世代代的詛咒。所以自己的上輩子，上上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也會是這樣了……

　　衛(wèi)曦收起了靈蛹，對著眼神空洞的楠嫻兒道，“孩子，毒是老夫下的，那場比賽，確實對你不公平，如果你要報仇，就找老夫吧。”

　　楠嫻兒回過了神，重重地嘆了口氣，“護法，我知道錯了，錯得很徹底……其實如果您能收我為徒，我可以不要殿覆軍之位，不要任何頭銜，戰(zhàn)爭來了，那些都是虛的，我是真的想變得更強，能夠像您一樣掌握很高深的幻術(shù)……您知道嗎，當(dāng)年大家都說您的徒弟里沒有陣將，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我當(dāng)上陣將，您就會收我為徒，可您沒有答應(yīng)，也沒告訴我理由；我在想是不是覺得我資質(zhì)太淺，您不好說出口，于是我拼命修煉，打仗積累戰(zhàn)術(shù)經(jīng)驗，當(dāng)上了殿覆軍，可是您還是沒有答應(yīng)……也就在那之后不久，您卻收了葉刺和四夕……所以我……”楠嫻兒緊緊地壓抑著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淚水，不讓其流下來。

　　聽到這里，衛(wèi)曦輕嘆道，“老夫應(yīng)該在那時就告訴你原因，這確實老夫之過，才讓你在邪道上越走越遠?！?p>　　楠嫻兒繼續(xù)道，“您不告訴我原因也是想給我機會，不拆穿我，想要我自己悟，只是這番苦心，我當(dāng)年并不明白。我極力地想證明您選葉刺和四夕是錯的，選我才是對的，我比她們都要優(yōu)秀，我就是想讓您后悔您當(dāng)時看都不看一眼的學(xué)生，最后卻是最有出息的……我在想如果我當(dāng)上了護法，就可以住進祭茗宮跟您學(xué)習(xí)幻術(shù)了……”她的語氣哽咽。

　　“原來是這樣，孩子，苦了你了……”衛(wèi)曦感慨萬千。

　　楠嫻兒此時覺得幾百年來因為記恨而十分沉重困苦的內(nèi)心得到了解脫，全部說出來，并且得到理解，真好。

　　其實楠嫻兒心里明白，眼前的這位滿臉皺紋的慈祥老人，這位拒絕了自己無數(shù)次的嚴(yán)厲老人，直到最后的最后，都在給自己機會，保護自己的名譽。他本可以拿到四夕的記憶，就在殿下，在眾人面前揭穿自己，可是他沒有……他只是讓自己不能再當(dāng)?shù)罡曹姡荒茉僬瓶靥焐降能婈牰?；是自己想不開，不能接受被葉刺打敗，不能接受這么不公平的對決，不能接受自己因為失去殿覆軍之位，就再也不可能成為他的徒弟的事實，所以絕望到自盡了。

　　其實哪怕當(dāng)時衛(wèi)曦沒對自己下手，剛才也領(lǐng)略到了葉刺的法力，自己確實不是她的對手。

　　想到這里，楠嫻兒深呼一口氣道：“護法您放心，我再也不會找誰報仇了，因為我跟您，跟葉刺，跟四夕都沒有仇，我真正的敵人就是我心中的邪念?！?p>　　衛(wèi)曦感慨地笑了，“孩子啊，你終于明白了！”他笑得那樣慈祥，就像爺爺看著自己的親孫女。

　　“嗯，我明白了，最后，我能不能請您答應(yīng)我一個小小的請求?！?p>　　“你說?！毙l(wèi)曦道。

　　楠嫻兒看著衛(wèi)曦，欲言又止……

　　“孩子……沒事，你說?！?p>　　楠嫻兒內(nèi)心掙扎了一會兒，然后深呼一口氣，哽咽道，“雖然我知道我不配，但能不能讓我……也喚您一聲師傅？一次就好。”

　　衛(wèi)曦一怔，他沒想到楠嫻兒的請求是這個……

　　他緩緩走到楠嫻兒跟前道，“可以?！?p>　　楠嫻兒瞪大了眼睛，她也沒想衛(wèi)曦會答應(yīng)，眼淚唰地就下來了，雙膝一跪：“師傅！”

　　葉刺此時眼角也有點濕潤，其實楠嫻兒就像個孩子，她的邪念都是因為她的嫉妒心產(chǎn)生的，她要的其實很簡單，就是能成為衛(wèi)曦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