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見其鋪開一看,全是些紅紙、草紙、香燭一類的東西。
接著,含章跟著老德頭吃了頓簡單便飯,就被老德頭招呼著到院壩里拾掇這些東西。
一張長桌擺開,一卷卷紅紙依序而放。
老德頭撿出其中一卷,一邊開始折疊剪裁,一邊就示意含章學(xué)著。
只見他手中剪刀靈巧的飛舞,不一會兒就聽他吊嗓道:
“誒——,喜鵲登梅,成了一個。”
含章接過剪得坑坑洼洼的一疊紙塊,狐疑的看了半響,才靈犀一動的展開來。
那字、那鵲、那梅花、那紋理,栩栩如生、美輪美奐!
她一時間看得癡在了那里。心中震動于一張沒有生命的紅紙竟然可以展現(xiàn)出事物如此生命力綻放的姿態(tài)。
而一旁的老德頭剪子繼續(xù)飛舞,嘴里也接連念著燕穿桃柳、孔雀戲牡丹、五蝠捧壽之類的詞。
待到天色將昏時,有十種不同的剪紙塊兒各疊成一大疊,整齊的放在了茶盤上。
俞常德停下手吩咐道:
“閨女兒,把這些拿去分給村里的鄉(xiāng)親們,一家一份,分完了記得趕快回來接灶神!”
含章從對十副活靈活現(xiàn)的剪紙圖案沉浸中抬起頭來,接過還算輕巧的茶盤,恍恍惚惚的出了門——剪紙上的風(fēng)采還在她心神中余韻未頹!
含章很快來到了西前方距離俞家最近的那家。
這家房屋兩間兩層,占地不到俞家院落的十中之一,正墻面上涂了一層反光的涂料。使得房屋看上去又新又亮。
含章知道這種涂料并不很好,但它的制作過程中必須輔以靈術(shù)才能制成。
就此一點(diǎn),就拉開了它與俞家院落的區(qū)別。
她到達(dá)此家門前時,見其房門半開著,里面有人走動的聲響,就敲了敲門。
來開門的是一名七八十歲老嫗,看到她先是一怔,眼中明白寫著“陌生”二字,但待她把目光落到了茶盤里的剪紙上時,又立即恍然,笑道:
“是含章吧?身子可是好些了?”說著她抬手拍了下自己的頭,懊惱道:“看你大娘這糊涂的!人好好的站在面前呢,可不就是好些了么?外面冷,快進(jìn)屋來,快進(jìn)屋來!”
一邊說著,她身子就一邊往里面讓著。
含章被突來的熱情愣了一下,才扯出個笑容來回道:“我還要到別家送去?!?p> “對對對,哎呦,看我這老糊涂的,這個點(diǎn)兒上怎么能留你呢,你先等等?!?p> 老嫗說著抬頭看了下天色就返回了屋里,不一會兒出來時,手上已經(jīng)拿了一個小包裹,一邊自己隨手在含章捧著的茶盤上捻了份剪紙,一邊就把包裹往她懷里塞,道:
“不是什么值錢玩意兒,一些零嘴,這年節(jié)的拿去嘗嘗鮮。”
含章兩手端著茶盤看著懷里的包裹,正斟酌著要怎么推辭時,一旁的老嫗已經(jīng)語重心長道:
“我知道你爹是最多禮的,放心吧,這點(diǎn)東西他還不會把你怎么樣。你爹性子雖犟,你只要不跟他擰著來,他還是很好的。
這大冷天的,你也不用費(fèi)工夫一家家送去,大娘給你指條明路,易老四一家今天回了村,一村人都過去湊熱鬧了,你直接打到西頭去,保管一家都不會漏!”
老嫗一邊說著,一邊就手指西邊,在那頭,確實(shí)有處人聲喧雜。
含章一方面感激于老嫗的指點(diǎn),一方面又為難于懷里的包裹。她倒不是糾結(jié)于包裹里的東西值不值錢的問題,而是她這小身板實(shí)在承受不了太多重量。
可在老嫗一雙殷切的熱目下,她終究是體會了一把什么叫做“盛情難卻”。
魚塘村坐落于一座小山丘的南面山坡上,攏共只有五六十戶人家,村子中房舍百余間,由東上到西下呈梯度分布,大多坐北朝南。
在村前,一條小道斜掛于山坡上,連通了整個村子。
含章順著小道往西下頭去,到了人聲沸騰的村尾處,拐進(jìn)一條小路,前面的人家已赫然在目。
只見此地人家房建三面,正對面的一排背山面南,順次有大小四間,成色有些老舊。
而兩側(cè)的房屋都是兩層三間格局,雖不比中間一排的占地寬廣,但簇新閃亮,從外觀看去,能見著一處處靈器穿鑿的痕跡。
其豪綽之處比起之前那家又鮮明不同。
而房屋三面所圍的中間,是一塊平坦的院壩,大概俞家院壩五中之一的大小。
此時院壩中坐了幾十個人,顯得有些擁擠。
這些人坐于長凳之上,圍成了或大或小七八個圈子,或是談?wù)撝裁?,或只是閑懶的坐著。其間還穿插著一些或靜或動的孩子。
氣氛倒有一種溫恬活躍。
含章款步而行,到了院壩前的臺階處拾級而上,一腳剛觸到了院壩邊緣還沒來得及站穩(wěn)就有一名眼尖的婦人笑道:
“老德頭的窗花到底還是來了,我還以為今年沒有了呢!”
一石漸起漣漪。院壩里頓時響起了輕嘩之聲。
坐于院壩外緣離含章最近的是一名花白老者,他一邊側(cè)過身來向含章手中的茶盤里取剪紙一邊就笑著接話道:
“也就你們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在意這些個東西,像我們這老一輩的,你別說,哪年要是離了老德頭這點(diǎn)玩意兒,年都會過得少分滋味兒?!?p> 話語未落,已有人附和道:“還真是這理兒,我剛還說‘怎么今天有些渾身不得勁,總覺得缺了點(diǎn)啥’,原來源頭在這里呢!”
此際又跟著幾聲附和,或說‘今年卻比往年送得遲了些’,或說‘過年還是有那點(diǎn)味道好些’等。
在老者旁邊坐著的是一名同等年紀(jì)老婦人,她也早側(cè)過身來,盯著老者手上的動作笑道:
“他大伯子,你怎么每年都跟我搶同一個式樣,去年我就說了喜歡‘喜鵲登梅’,你倒好,自己得了‘喜鵲登梅’給我留了個‘鴛鴦戲水’,今年你還選同樣的,是個什么意思?”
老者一邊順著剪紙的紋理輕拿,一邊就吊著嗓子回道:
“去年一點(diǎn)小事記到了今年,你也是好意思了,再說你也知道,我家那口子就中意這一個式樣,還能怎么著?”
旁邊老婦人則看老者手中那份剪紙一直沒理順,其中一個角粘連住了底下一份,分開得不利索,她一抬手就急不可待的去取底下那份,還臉帶嫌棄的要說什么。
老者卻已經(jīng)叫道:
“誒誒誒,你輕點(diǎn)兒,這玩意兒雖然不值啥,可也是個精細(xì)物兒,要是弄壞了也是浪費(fèi)人家一番心意!”